练咏春拳的那几年
看了一个短视频纪录片,记录了一个才二十二岁但练拳十年的女生的练拳旅程,看完后气的我直想骂人。
那女孩去报名练拳,结果练了好几十年拳的男性师父拒绝,说担心女孩坚持不下来,说练拳要讲究什么传承,女孩长大了以后结婚生孩子了,就顾不上练拳了。
中国就喜欢天天有事没事就给你掰扯什么传承。我练拳三年,就是为了强身健体用,如果非要上个什么价值,那就是gym太无聊了,然后我很喜欢咏春拳学那句:来留去送,甩手直冲。
“传承”…
“女生结婚生孩子了就不能练拳了”…
你听他讲这话不觉得气人吗?
……
那女孩最后还是成功拜师了,原因是那师父看她很沉默但很有韧性,很多男孩子久而久之就不去学拳了,只有她还在坚持着。
……
2018年末,我因前男友家暴,导致我精神状况不好,于是丢掉了电影公司的工作…
我工签过期了要再续,中间有三个月没有工作资格…前男友老撬我家窗户玻璃要挟我不许分手,于是我逃回了国。
回国后我就被我爸“控制起来了”,查手机,没收护照什么的。我经常和我妈大吵、生病,被前男友追到国内继续骚扰,Ins,FB,email等账号均被他黑入…
我跟我爸扯谎说,我在国外找到了年薪过万的好工作,我不回去就可惜了,我挣的钱都给他,我爸才松口答应放我走。
我拖着病体打完最后一瓶吊瓶,坐上去往深圳的火车,又拖着疲惫的身体在香港坐上了回新西兰的飞机。
自那之后,我没有再回过国。
……
2019年初,我在惠灵顿市中心租了一间我当时能找到的最便宜的单人公寓,在那我花光了积蓄,但还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我找工作找的焦头烂额,平时只能在奶茶店、快餐店,或是按摩店兼职打工用来交房租。
有天我路过Cuba street尾部的一家咏春拳馆,想也没想便径直走了进去。
师父是个年轻帅气但看起来又很严肃老成的混血男性,他长得很像矮一点的Keanu Reeves。
他问我有什么事,我说我想学拳,他说今天的课已结束,给了我一个时间,就打发我走了。
临走前他说,拳馆不许照相录影,下次进拳馆前要先在门口对着对面墙上挂着的武训鞠躬。
我一周后在他给我的学拳时间如期而至,他再一次看到我时,表情有些惊讶,说:你竟然真来了。
我说你没觉得我会再来吗?
他说是,过去太多人因为《叶问》那部电影来,经常只是参观,很多人定了时间学拳,然后就再没来过。
我说那这不开玩笑么这是?我不是因为《叶问》来的,我是因为周星驰。
……
跟着他学拳,光是站桩、俯卧撑、前后翻滚这些基本的训练,我就练了仨月。更别说摊手了。
有段时间我都觉得我在跑马拉松…
我们每天跟着他跳操热身,练平板支撑,累的哼哧哼哧满脸通红,结果练到链拳、摊手、小念头,这些我觉得蛮基本的拳法的时候,竟然已是一年多以后。
有段时间我不再去上课了,他发来邮件问缘由,我说我找不到全职工作,实在没钱了…他说第二天的课很重要,叫我去,他不收钱。
我第二天姗姗来迟,带着一脸的羞愧…他递来拳套,说我们今天要开始练腿功和链拳,你需要这个。
他说其他人的拳套是新买的,这是其他学生用旧的…他说等你有钱了,补给我就好。
后来我回到电影公司工作,搬了家,和一帮在阿凡达电影剧组打工的人合租,经常在闲着没事的时候一起拍电影。
电影公司的工作太累人,每周三次的咏春拳课,我只能去一次了…
每天工作八小时后,再坐公车去学拳的我,撑不起来平板支撑…
但我还是每周都尽量去。
我把欠他的钱也都补上了。
后来疫情期间,我们改为线上上课,我上课开始变勤了…师父看起来很开心。
疫情期间,我被电影公司裁员,开始做夜间清洁工…
从那之后,他就没再收过我上课的钱了。
……
夜间清洁工太累人,但那工作很练肌肉。我吸地时,会尽量用大腿发力,保持标准的蹲站起姿势。
擦玻璃的时候,我会两只手一起擦,姿势像是在做哑铃推举。
那段时间我和老是给我暗送秋波的室友打得火热,但最后却发现他脚踏多条船…我被气得经常在拳馆用踢沙包来发泄情绪。
电影公司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做清洁工时同事和老板总是搞纷争,争吵不断…我每天都很累,很愤怒。
师父觉得我遇到了事,但不敢说什么,只能一遍遍提醒我,要保护好腿和脚…他说我太用力,我在用情绪踢腿,而不是韧劲。
脚背那经常是淤青的,我不管,敷着药贴继续踢。
那段时间,拳馆里很少有人敢跟我练对打…我不伤害人,但一直在伤害自己。
有个人高马大的欧裔男生,总是主动和我说话,他说他喜欢我的愤怒和我的力道,他说我小小的,但打拳打的比拳馆其他男生都凶。
他主动提出帮我拿拳靶,结果被我一腿一腿踢到满脸涨红,后来他对我就有些怕了,我总是板着脸,他就逐渐不敢来和我说话了。
……
我签证又过期了,这次我续不了工签…我为了不回国,续了六个月探亲签,然后在2022年八月份,开始正式申请难民签证。
我去上课的时间开始变得越来越少,最后拼尽全力考了级,之后就再没去过了。
我升了级,成了二段,胸前的胸章从白色变成黑色,我终于开始练小念头。
但是我撑不住了。
我没有工作资格,只有一张证明我在申请难民签证的纸,代表我继续留在新西兰是合法的。
我早已从原先的地方搬出,和做建筑的室友住了一段时间,结果在再也付不起房租时,被教会推荐给一个当地的中国基督徒阿姨,叫她收留接待我。
那个和我住在一起的阿姨,对那会儿总是情绪不稳定的我有点烦了,说:感觉不管我走到哪里,都会给人带去灾难…
她说神也许会把我摆布回国,叫我和我爸妈互相折磨致死。
……
我陷入了魔鬼的试探,彻底的瘫倒了。
我从那个阿姨家搬出,抑郁了七、八个月,天天躺着,除了祷告、听讲道、哭,在神的话里疗愈自己,其他的什么都不想干。
后来我决定去农场换宿,因为我实在没钱付房租了。
……
离开那座城市的前一天,我穿着橙色背心和卡其色短裤,留着刚剪的利落短发…
我带着师父送的拳套和鞋,还有两套我自己买的拳服,再一次踏入那久违的拳馆。
师父大叫我的名字,我先不应声,在门口处鞠躬。
他回礼,草草鞠了一躬,然后开心地向我走来。
我递给他纸袋里的东西,他连连道谢。我给他看我身上的背包,我把代表我拳级的胸章都缝在了背包上。
他很感动,说了好几声:谢谢。
我说我要走了...他说如果还会回来,随时来练拳,不收钱。
……
师父从不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每次都是:来练拳,不收钱。
……
我讨厌那个视频里的男师父…
他说,最后考虑收那个女孩做徒弟,是因为女孩一直在坚持。
我觉得我师父当初收我做徒弟,就是因为我说我想学,然后我给钱。
最后他不收我钱了,我想可能是因为我过的太难,但却一直在坚持吧,这跟我是男是女没关系。
然后我有一点非常确信的是,我如果在当初要学拳时,他要是在那边跟我扯什么女的男的结不结婚的,我是肯定不会再去的。
......
如今我的生活终于安稳一些了,但我换了城市,并且没有回原来的城市的打算。
我在新的城市的新家里写作了有一月有余…
今天,在我停学三年之后,我再一次在家里打起了拳。
咏春讲:念头正,身形正,手法自然正。
我重新练起了小念头。
……
我想念我的师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