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碑能否作為記憶所繫之處?

Tony Ts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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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的作者從「紀念碑能否作為記憶所繫之處」的動機出發,以公路電影(road movie)的方法,實地走訪全台三十餘座二二八紀念碑,紀錄每個紀念碑的樣貌、地景與日常。後將與二二八紀念碑有關的新聞文本,轉化成報導的聲音,去對應或碰撞上述紀念碑的影像,編輯出由「錯置」、「牆隅」、「崩斷」、「銘誰」、「儀式」、「絕緣」、「殘響」等等章節組織而成的散文電影(essay film)。

《2×2≠8》

     《2×2≠8》(2025,黃聖鈞)作為片名,來自於二二八和平紀念公園的紀念碑,碑體上方有兩個像是算盤算珠的形狀,意味著2乘2並不得8,二二八事件正是人為的錯誤。

    作者從「紀念碑能否作為記憶所繫之處」的動機出發,以公路電影(road movie)的方法,實地走訪全台三十餘座二二八紀念碑,紀錄每個紀念碑的樣貌、地景與日常。

後來,他嘗試著將與二二八紀念碑有關的新聞文本,轉化成報導的聲音,去對應或碰撞上述紀念碑的影像,編輯出由「錯置」、「牆隅」、「崩斷」、「銘誰」、「儀式」、「絕緣」、「殘響」等等章節組織而成的散文電影(essay film)。

首座紀念碑

    第一座與二二八事件有關的紀念碑,充滿了反諷。

    當時,為彰顯澎湖於二二八事件嚴守秩序,特發放國幣作為宣慰賑撫,其中80萬台幣用於興建中正公園,並於公園入口設立「西瀛勝境」牌樓記述事件始末。

    如今,它每年4~6月都固定與觀光活動結合,而作者這趟旅程的終點,即是落在離島澎湖,身處熱鬧的花火節人群之中,他帶領觀眾凝視那座由於「嚴守秩序」而被嘉獎的二二八紀念碑,並在絢爛的高空煙火中朗讀碑文。

有應公信仰 

    在二二八事件還是禁忌的戒嚴時期,雲林虎尾的三聖公廟(1975年),則是以有應公的民間信仰形式,成了另類的紀念碑,話說,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某廟的乩童忽然起乩:自稱是二二八受難者、他們有三個人、在陰間過的不好、希望可以有人建廟供奉。

    於是大家開始覓地蓋廟,一開始只是小小的、磚砌的陰廟,1977年擴建,後來大家樂風靡全台,不少賭徒來到三姓公廟求明牌,而乩童起乩時都是操日語,解嚴前後,三姓公廟的祭典日期方才改為二二八,並豎立相關的導覽解說(三人係西醫的顧尚泰、中醫師的李詩芳和文化界的王濟寧)。 

立碑的風潮 

    1989年,首由民間發起於嘉義市彌陀路設立二二八紀念碑,1990年代以降,中央與地方政府陸續在各地設立,時至今日,全台幾乎每一縣市皆設有二二八紀念碑,它們具象化為二二八事件的記憶地景,試圖彌補它長期以來的被壓抑與被失語。從90 年代充斥傳統的陽具形式,到千禧年後,開始出現參照國外經典範本的紀念碑。 

七個小篇章 

    「錯置」:文史工作者指出,二二八事件引爆地紀念碑的碑址,應該設於碑體左邊10公尺處的南京西路187號天馬茶房,才是事件真正的發生地點。民眾票選嘉義市二二八紀念碑應搬遷至當年諸多知識份子被槍決之地的嘉義火車站,但政府並未依此執行。基隆市二二八紀念碑位於役政公園,民眾主張應遷移至屠殺事件發生地的基隆港。宜蘭頭城二二八紀念碑原本應設置於發生地點的媽祖廟裡,但因廟方拒絕而置於路邊一角。

    「牆隅」:大多數二二八紀念碑被放置於公園或綠地之類的場所,並與城市裡複雜的元素共存,例如遛狗、兒童遊樂設施或老人健身器材,淪為一種被看見卻未被意識、被冷落的存在。孩童在三重的二二八紀念碑周圍踩踏琴鍵裝置奔跑、猴子爬上高雄壽山的二二八紀念碑、狗在高雄岡山的二二八紀念碑旁午睡。

    「崩斷」:位於宜蘭運動公園的二二八紀念碑,由於碑體形式極具特色,開放不到10天就因遭人破壞而不得已封閉一年多。全台海拔最高的阿里山達邦部落二二八紀念碑,傳出遭人潑漆破壞。雲林古坑的二二八紀念碑遭人潑紅漆以及塗鴉,寫上哈、仇恨等字眼。高雄的二二八紀念碑傳出有滑板玩家,利用碑體練習豚跳、卡桿和翻板等等動作,造成磨損缺角。歷經八年有碑無文的台中市二二八紀念碑也在紀念活動前夕遭人潑紅漆。

    「銘誰」:少數二二八紀念碑刻有受難者的名字,更多二二八紀念碑的碑文流於抽象化或口號式的語言,例如「歷史不該遺忘、悲劇不能重演」,少有細緻處理在地脈絡或具體受難的描述。

    「儀式」:如果二二八紀念碑在日常是沉默的,那麼,每年的2月28日就成為它們唯一被看見的一天。儀式前一天,市府委派的清潔人員正以高壓水柱沖刷碑體、整理草皮與清理水溝。台灣民間真相與和解促進會每年會發起二二八遊行。在二二八和平紀念公園的官方追思活動,馬英九前總統、柯文哲前市長、蔣萬安市長輪番上台,抗議民眾打斷致詞、高聲抗議。

    「絕緣」:2020年起,南投縣政府以疫情為由取消追思活動、鼓勵民眾就地默哀。疫情期間,桃園蘆竹的二二八紀念碑,成為臨時疫苗接種站。靜宜大學文學院裡的二二八紀念碑,常被漠視或誤認。屏東林邊的二二八紀念碑已被荒煙蔓草所包圍。雲林古坑的二二八紀念碑,位於崁腳村磁瑤口公墓附近的竹林,因曾挖出多具受難者遺骨。

    「殘響」:2022年,NGO團體於八堵車站重演當年二二八事件的行動劇,2023年,又於湯德章紀念公園以行動劇重演當年被槍殺的場景。彰化縣作為例外,直到2022年才在民間的奔走下最後設置了二二八紀念碑。位於社子島公園、紀念被殺的30多位琉球漁民,設立時不敢寫上二二八,只能以慰靈碑為題。 

遺忘的焦慮 

    皮耶諾哈(Pierre Nora)的「記憶所繫之處」(Les Lieux de Mémoire),談的是當記憶不再能夠自然地存在時,為了保存記憶、對抗遺忘,社會往往就會創造出物質化的紀念物,以作為替代的載體,例如「紀念碑」。

    散文電影的精神在於作者將想法書寫於電影之中,因此,《2×2≠8》正是作者對觀眾的提問:二二八紀念碑的數量增加是否真的等同於記憶深化?紀念的象徵若無其他面向的支撐,最終可能流於空洞的硬體?去中心化、生活化且多元參與的模式可以有助於擺脫紀念碑政治工具化的困境?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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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ny Tsai南藝大 / 紀錄所 / 教授 / 紀實音像(documentary)+集體記憶(collective mem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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