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03

睡俩小时就会痛醒然后坐起来几分钟，这样度过了第一个晚上。

昨天晚上痛得晕晕坐起来的时候努力想一些积极的理由，还好是冬天摔的，如果是夏天摔倒，可能就会有外伤会容易感染；还好是考完了一门之后摔的，不然刚摔完就要去考试真的很崩溃；还好是春节之前摔的，休息的一个月里面本来也有20天会因为春节假期爬不了墙，这样算下来只有10天爬不了；还好是在这个学期摔的，这学期没有什么事情；还好我有在学校外租房住，如果是住在学校里面还得爬上床；还好我平时有准备很多抗炎药，还好我有熟悉的老师及时给我做了处理，还好我有朋友们陪我吃饭。

1.1

我其实也是懦弱的人，碰到很多自己吃亏的事就默默忍了，只是对于有些事我的忍耐极限好像比平常人低一些，无数个愤怒的瞬间也不过是想问你怎么能这样做，你怎么能那样对她，并不求一个答案，只是必须要问出口。这种忍耐最明显的是对自己的身体，刚开始攀岩的时候我每天都去岩馆，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巴掌大完全没有淤青的地方，手上的水泡也是每个指节都有，但我每次都缠好绷带了就又开始爬，等皮肤长出水泡，等水泡变成茧，等茧再被磨掉长出新的水泡。我常常生病，也习惯身体上的痛楚，但我的身体好像比我更有原则，会在我折磨自己的时候警告我，在我焦虑的时候腹泻，在我伤心的时候胃痛，在我抑郁的时候过敏，在我被情感困扰的时候不来月经。当我状态很差，我就会把照顾好她作为第一重要的事情，不喝酒不抽烟认真按时吃应该的药。从小到大，我没有为身体的疼痛流过一滴泪，我只会想着怎么好起来，但身体会在我心底疼痛从而流泪的时候陪我一起流泪，她有自己的触角和自己的泪水。

最近常想到resilient，pi对我说之前我从没想到它能形容我，为什么不能呢，我脆弱我敏感我情绪起伏大，但我也适应力强能照顾好自己很坚强很坚韧，这并不矛盾。昨天晚上最想说的话其实是谢谢我的身体，去年辛苦你了，也很抱歉我没有更早学会相信你，新的一年我们还会遇到更多的问题和更多的挑战，因为这是我选择的路，请你不要害怕，我也不要害怕，我们一起走下去吧。

刚刚摸到左手指尖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唉我的手原本就特别容易出汗，昨晚到今天一直持续着疼痛的灼烧，老师上课讲炎症就是战场，左手臂在我摔倒的时候承受了那么大的冲击和伤害，今天又努力恢复了这么久，也没有引起身体其他部位的炎症，我已经把消炎药吃到最大剂量都完全没有胃不舒服，说明全都被左手腕和手肘消耗掉了，我的左手你真的真的太厉害太辛苦。刚刚把护腕支具拆开冰敷一下，手肘的皮肤和前臂都有温差了，白天我感受到十个腕骨轮番疼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你很努力在恢复了，我会照顾好你的。

从小就学到忍耐是美德，但逐渐意识到，好像这种忍耐通常是利他的代价，而且往往和我的性别身份相关。譬如来月经不要吃药会对身体不好，怀孕的时候不能吃药会对孩子不好，生孩子尽量顺产，尽量母乳喂养，养孩子尽量亲力亲为。男性在成长过程当中并没有这种和性别身份相关的忍耐，他们最多也会被说一句男子汉哭什么，但这句话背后是对愤怒的纵容，往往会导致他们把自己的情绪通过愤怒表达出来，以彰显自己的男子气概，而女性的不满或者委屈最好是忍耐。也是学医之后才发现可以不需要忍受不必要的痛苦，这句话就贴在很多病房的护士站，摔倒的晚上祝老师新年快乐之后，他关心我的病情，然后嘱咐我睡前记得吃药，一定要保证睡眠。那个时候才意识到身体的疼痛是可以剧烈到让人不能够自主入睡的，睡眠和休息也是需要努力的，我是可以吃药来缓解这种疼痛的，这并不会证明我脆弱或者懦弱，也不会让我失去什么美德。在成为一个拥有利他的美德的人之前，我需要先照顾好自己。

1.2

前几天和一块儿攀岩的朋友喝酒聊天，平常不太有机会说稍微深一点的真心话，有几个朋友说到人生的虚无，问我生活有什么热情，我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我生活可有太多热情了”。当时，以及现在，确实是这样想，昨晚翻动前几年的文章和朋友圈才惊觉，我并非一直这样，现在的状态是经历对人生虚无的质疑，劫后重生的状态。几年前为着这种磨人的虚无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几乎是停下生活的一切，几度尝试放弃生命，在最淡的泪水里挣扎出新的求生路，才有现在能为一朵云一片叶一碗菜真正感到幸福。看起来是接近孩童，其实是我把所有东西都抛下后重新捡起生活的选择，把惯常的路抹去后重新开辟出的路，我的童年并做不到现在这样自如。虽然我的生活依旧是漏洞百出，但我做每件事都是确定我想要，即使是在矛盾和痛苦后也藏着某种一致性。这种路径讲出来能有人理解，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放下生活中的一切。还是如萧红所说，“我懂得的尽是偏僻的人生”。

1.3

一会想通了一会没想通，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大彻大悟的际遇，都是小小的领悟小小的困惑小小的自满，能做到现在这样摔断手也没有气恼或者愤懑，总的来说还算平和，已经是进步了。

如果你只想让我活在你的回忆里那还不如我死了呢。

刚刚突然用舌头舔到细小碎片的时候真的脑袋嗡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噩梦里总有牙齿碎掉或者脱落的情节，那种感受太逼真，每次醒来都庆幸还好只是梦。但今天不是，它真的裂了，然后掉下来一小块碎片。摔倒上医院确诊骨折等等我都没有想哭，现在牙碎了真有点想哭，倒霉的事情怎么总是一串一串的。朋友让我去医院看一下，说她有个同学补的牙碎了之后一直没管拖了三个月，结果去医院已经要做根管治疗了。我说我的这颗牙本来就是小时候出车祸撞断的，已经做过根管治疗，现在碎掉的是烤瓷牙。幽默的事情来了，那时候我出车祸，肇事司机开车带我们全家去医院，一个月之后，我爸买了一辆和撞我的一模一样的车，颜色都一样。我看到新车觉得很费解，问他你为什么甚至要买白色的，他跟我说因为黑色很容易脏。

苦闷，一种淡淡的苦闷，但是还有考试，考完了再去发疯。这种时候不太想讲话，但是朋友问的话聊一下就好很多。

1.4

到今天还没有恨过一个人，是我太善良了还是我对恨的定义太高了。我有讨厌的人，但我觉得恨是一个和爱相对的动词，讨厌和喜欢是相对的动词，喜欢和讨厌都是不需要费力气的，但是爱和恨都是要努力的，都是要花时间花心思，去做什么事情讲什么事情想什么事情问什么事情，我一般会爱我喜欢的人，那我也应该会恨我讨厌的人吧，但我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就不会在他身上花任何心思啊，只是把他从我生活中屏蔽掉而已。恨到底是什么呀，友爱恋爱关爱都是爱，那愤恨怨恨嫉恨都是恨吗？爱是行为，林黛玉在贾宝玉赌气离开后去他房里看他是爱，那她明知道贾宝玉会难过还是把荷包剪掉是恨吗？爱是不忍伤害，那伤害彼此就是恨吗？但如果贾宝玉不爱林黛玉，他就不会把黛玉的荷包放在最贴身处，黛玉将荷包铰碎也不会伤害到他，如果他们没有爱，那就没有伤害彼此的机会，也就没有恨了。只能恨还爱着的人，是这样吗？感觉我问这些问题好幼稚。

这也是我的恐惧，因为我觉得我并没有和谁建立比较深厚的感情，一起经历什么事情，所以我总在想可能我以后遇到的，包括我之前遇到过的恋人，他们生命里都有更重要的爱人，更复杂的情感，更多爱恨的纠缠。面对那个爱人我是无力的。我宁愿他恨我，也不要做一个轻松快乐的点缀物，一个合适的过渡期。面对这种人我的不安感不是来自于我觉得他不爱我，而是来自于我觉得他爱我是因为他懦弱，因为他没有勇气去爱那个人，爱过那个人之后他拒绝爱其他人。

现在左手的感觉就像打了留置针，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跳痛，这种痛和僵已经分不清是骨折引起的还是太久不动引起的。

1.5

他们能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是，他们永远不会拥有真正的爱人，不会获得平等的关系，然后呢？他们能受到什么样的对等的惩罚？如同那些女性日日夜夜将屈辱的经历在心上燎过，以泪水和颤抖度过夜晚，用未来和社会关系下赌注，悔恨自己的软弱，痛恨自己的退缩，怀疑自己的价值，质疑他人的爱意，想为自己讨回公道的决心不够坚定，不足以把自己拖曳着身体磨下的痕迹公之于众，最后靠着想要帮助更多女性的心才敢站出来。他有没有可能经历如此的煎熬，他没有这个可能性，因为他没有良知和羞愧心，他从心底不觉得自己有错。他有没有可能得到等同的惩罚，谁来惩罚，能像当初惩罚她们一样吗？他能做出这种事情，如此长久，跨度如此之大，就意味着，他永远不会受到对应的惩罚。永远没有惩罚，那就永远不要原谅。

1.6

七号在考本科最后的大课考试

这盒草莓最后剩下四个，但我觉得我没有办法把四个都吃完，思考了一会儿把每个都咬了一口，满意躺下。

今天突然放到很久以前喜欢的一首歌，有一句love me in spite，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英文不好没理解是什么意思，以为spite是怨恨憎恶鄙夷，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讨厌我的时候也爱着我。我真的非常喜欢藤原浩的the faintest sign，仅次于大贯妙子的雨の夜明け。我总是在听到别的歌的时候想起，刚刚听out like a light都觉得这两首能连起来。

为了控制情绪不让自己伤心，从准备考试到今天都一直在隐隐约约克制什么回避什么，刚刚睡了四五个小时醒过来，听着藤原浩突然有点翻江倒海。也说不出什么话，也流不出泪，只是落空着。就像有时候在图书馆或者办公室，会有那种瞬间，电脑散热器或者空调或者什么突然暂停休息了一下，从未意识到的轰鸣停止，那样的瞬间。

每个人都有自己说爱你的方式。我还喜欢你的时候，你怎样表达我都能接受，就算不是我习惯的方式，就算不是我能感受到的方式，我可以按照你的逻辑推理出来，我会说服自己。但太累了，我被你喜欢得很辛苦。我喜欢人的时候是复杂的，是害怕的，是勇敢的，是困惑的，是委屈的，是畏缩的，是坦诚的，是可爱的，唯独不是辛苦的。我曾经以为我是喜欢你喜欢得很辛苦，不是这样，喜欢你是很容易很轻松的事情，喜欢你只和我有关，我做我自己的时候就会喜欢你。辛苦的是被你喜欢。

1.8

我这人心态有一点好就是我从来不后悔，一个是因为我不想苛责过去的自己，第二个是因为我有一种很奇妙的世界观，我总觉得可能这辈子最能改变我命运的并不是我做出的什么重大选择，而是我完全不在乎的小事。譬如可能不管我大学学什么专业，我研究生可能都会去同一个国家，然后遇到同一个人，然后进入同一公司，但有可能我如果昨天出门走路晃神一下的话就会不幸被撞死。我总觉得一切的尽头都是无序，我不可能预料掌控结局，所以我做任何决定都只看内心不管后果，就算我明知道会痛苦我还是要那样做。最后痛苦也是应得的我也接受。总的来说就是这样，不后悔。

很久没联系的朋友居然已经当父亲了，他结婚的时候我就有点冲击。他曾经在ktv为我唱baby song，然后在“不要任何人告诉你，你该怎样对待世界，或它该怎对你”和“可惜世界不及你好”的时候推我看屏幕。我们聊到令人难过的事情，他只是垂着头听，后来有一次突然抬头说我一定不会做这样的人，如果我这样你们一定要打死我，大家都怔了一下然后笑。他善良正直又勤恳，幸运温柔也体贴，和我亲近的朋友通常都和我共享着一种自毁，我希望他们好但我也清楚，同我一样，我们的许多痛苦是自己的选择。但他没有，我无比真诚地希望他幸福，那种安稳踏实的幸福，他应当得到。

1.9

打了一会毛线有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的许多事情，哭得有点剎不住车，外婆洗好的风筝，躲进玻璃玩具柜子里的我，舅舅的智力障碍朋友把他推着走了十几公里去找他妹妹玩，他妹妹在城里的学校门口卖章鱼烧，看到他觉得有点嫌弃，他们也没留就原路走回来了，那次舅舅在外面待了一整天，他是我见过舅舅唯一的朋友。后来他偷了二十块钱被舅舅发现，把外婆的文具铺都掀了，舅舅再也没有原谅他。我长大一点之后有一次和妈妈在菜市场碰见他，他塞给我一个小玩具，妈妈说不要，他说说这话就是瞧不起我。他走后妈妈叹气，说他都学会说这种客气话了，我当时不懂为什么。

外婆去世那年的春节我在门口放烟花，外婆绕着我散步，我说你也来放烟花，她捂着肚子对我笑了一下，我不知道外婆胰腺癌已经复发了，她痛得每夜都出来散步。我总是哭，我看到骨肉瘤三个字就会掉眼泪，前几天内科学考试考肝性脑病我照着记忆里外婆最后的样子写症状，腹水黄疸营养不良谵妄昏迷，写每一个字都会想到妈妈抱着我哭说，妈妈没有妈妈了。

妈妈，我不想离开你，我知道你也舍不得我，但你也把我推出去，你知道我留在这里只会更痛苦。妈妈，我不是元春，我是探春，我是游丝一断浑无力的风筝。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送江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1.10

我看不透爱情的本质，我不清醒不洒脱不自由，我就是一个很喜欢谈恋爱的人，现在没谈纯粹是因为国内择偶环境险象环生，而且我又很懒很宅。但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不管感情专心赚钱的人，我根本做不到，我就是那种用情很深结束关系整个垮掉崩溃的人，只是我现在知道这是我的正常形态所以会安慰自己坚持一下就好了，但我不可能不害怕，我知道最后就会这样。

1.11

我对星座没有什么看法，因为不在乎所以我不知道别人的星座，最近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其实是有意避开，因为不想给自己心理暗示。还在酒吧上班的时候，有一天有个客人来带了一只柴犬，柴犬很热情让大家摸肚皮，另一个养狗的客人说他性格真好，主人说这狗不跟她亲。第二个客人说你是不是对他不好，她说我给他买了很多高级狗粮玩具之类的，客人说你得陪他玩呀，狗怎么知道你花了多少钱，主人说他这样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他是白羊座。我很害怕星座看多了就变成这样，养条狗不好好带出去散步遛弯都说他跟我关系不好是因为他白羊座。

昨天下午睁眼已经七点，赶紧爬起来打车去找朋友，好在受伤之后不能打扮睡衣套羽绒服就能出门，到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吃完了。朋友们问我怎么没去放映，是不是睡着了，我抿着嘴点头，他们笑我一下午都没说话没有别的可能性，我说我上午做了理疗和康复训练太累了，回家玩手机不小心睡着的，一个朋友说以为我看李沧东看得身心俱疲不想见人。大家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三四个朋友都住同一个区，他们聊哪个菜场的菜新鲜，朋友的新男朋友也住那附近，他最近在学架子鼓，老师是中国足球的鼓手。我想起来今天康复动作还没做完，站起来抬肘屈曲背手，被评价有一种人机感。吃完饭五六个人决定喝酒，酒吧的厕所门我怎么都关不上，只能每次上厕所都拉朋友来给我守着，当天有两个朋友过生日，一个26一个34，找我要生日礼物是小猫杯垫和多来A梦打火机套，我都同意了。先前在饭桌上朋友答应第二天去他家放点片子看，我们问看什么，不准放备忘录娄烨王拓，他说这几部他给我们十几个人就放了四五遍真的不会放了，应该会放毕赣的短片，喝完酒他问我看不看，我说看，他说那你去我家睡，不然肯定起不来，我说好。

上次有一部拿了金马奖的短片放映，导演跟我们一起吃饭，导演是未婚妈妈，孩子是网上求精生的，当时饭桌上有刺客聂隐娘的大陆制片人，他一直在表达对这部短片和女主角的喜爱，导演带着孩子吃饭，制片人聊到孩子和幼儿园，用一种很得意的语气说自己孩子读的华德福，讲了一些自己的自由教育理念，导演突然抬头问：“那你的孩子现在在哪儿？”，他愣了一下说，我的孩子现在在家，这个点我老婆肯定已经把他们哄睡着了。然后我们所有人就看着他，这个场景是这场饭局的主角导演一边在进行社交工作，一边还在带孩子吃饭，这个过来捧场的人刚刚非常有激情地夸奖完女性，表达了对影片里女主角的喜欢，突然又说到他老婆现在在家带孩子。然后制片人自己就觉得不好意思，他看着我们拍了一下掌说，哎呀，这样一说我都有点惭愧了。我当时坐在导演旁边闷头吃饭，但我心想女性真的要上桌，如果她不是导演，这个场景权力结构不是这样，不管是不是真心他都不可能说出这句话，还是一定要上桌，从哪方面来说都是这样。

还有另一件事，我发现短片的片尾曲是我做性别公益/社运的时候认识的人唱的，后来问导演才知道她也做性别，在饭桌上她突然提到这件事。我在放映这边提到过我做性别但没聊过具体的工作内容，有时候聊到性别话题我态度激烈一点也会被调侃或者打个马虎就过去了。导演提出来这件事，其他人都对我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幽默，你们之前也知道啊）还在散了之后仔细问我做过什么事情，我当时也意识到如果不是导演很郑重地把这件事提出来，他们根本不会在乎。我也不知道最后他们对我表达的敬佩和赞赏有几分是客套有几分是好奇，但我心里的念头就是，来日可能真的是我们的日子了。

1.12

我真的是被惯坏的，我刚刚走在路上反思我的关系，发现我痛苦也好难过也好伤心也好对于已经破裂的亲密关系我都没有悔恨，我的逻辑是我确实有错但他不原谅我他也有错……？没说出口前没意识到，这样清晰地对自己说出来之后发现完全就是这样想的。

我喜欢认真的人，认真对待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爱好自己的话语的人，我喜欢认真到有点笨拙有点愚钝有点执拗的人，我喜欢有点用力生活的人，我喜欢有自己很在乎的事情的人，我喜欢强烈地活着的人。

脆弱的身体同时有好几个地方在疼痛，牙齿手肘手腕，一点一点的酸涨涩滞闷苦从骨头里往外涌。

1.13

我进后生价值参与的第一项工作就是讲述谢烨的文章，有一个网友读到之后做了谢烨作品的文档整理，她今天告诉我今年柴静帮忙发帖让他们联系上了谢烨的家人，谢烨的妈妈当晚在客厅读所有东西读到很晚。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也几乎落泪，我太熟悉这种不被重视的整理和收集工作了，背后的劳动量是巨大的难以想象的，而女性通常都会为了男性的legacy付出这种劳动，汉密尔顿的妻子伊丽莎白，托尔斯泰的妻子索菲亚，当然还有顾城的妻子谢烨。

我开始回想我做过的那些事情，最近申请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cv很简陋，没有文章没有科研也没有很高的绩点，我回想自己的时间都拿去做什么了，这样往前追溯着竟然也想到很多事情，去广州去桂林开会，第一次亲耳听到大家讨论马克思主义独裁者共产主义，听到接受同性恋的基督教福音，见到那么多只在维基百科和社会新闻里看到的人，那些报道那些文章的记者就站在我面前。去河南做口述史访谈，几乎就是靠着愚蠢和天真出发了，从火车站坐车两个小时才到的小村，唯一一所高中拉着横幅庆祝有一个学生上一本，我也几乎落泪。在大学活动室在全国性会议在和朋友的酒桌上，我做的唯一一件事好像就是追问，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那样，他们为什么那么做，我们要怎么想些的。我在想中国为什么吸引我我知道吗，我见过的是什么样的中国，我想要的是什么样的中国，我眷恋的是什么样的中国。那些聚会和讨论在一波又一波封号和抓捕之后渐渐暗沉，组织被关停朋友们离职。做劳工权益的朋友来武汉和环卫工人聊天，他说他在广州只做这一件事，广州的环卫工人工资就是武汉的两倍。但是这样的工作越来越困难，选择离开的我是懦弱的吗。

离开性别社运之后我主要参与的线下工作是放映，但我也会继续参与线上文章的撰写，只是互联网的性别讨论总是充满太多杂乱的声音，总让我很沮丧，觉得我们没有一个好的体系把之前的成功保留下来，这么长时间大家还是在原地打转。今天收到的消息真的让我非常感动，我其实并不清楚我做的事情是不是对的好的，只是想去做所以做了，谢谢那些阅读的人记住的人传承的人，在如此艰难的环境里我们也能挣扎出一条生路。会这样的，我们和谢烨的作品都会活下去。

我做事其实并不圆满，有很多半途而废的项目，有很多沮丧的时刻，但这样笨拙的我好像也真的做到了很多事情，写了一些东西，整理了一些东西，讲了一些东西，见到了很多人，被很多人记住。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每次做自我介绍我都有点尴尬，我有时候也不善良，我有时候也不诚实，脱口而出并不算真诚面对自己的内心，真诚需要勇气，有时候我也懦弱我只能说我喜欢什么事最近在做什么事，我最近在读红楼梦，我喜欢阅读看电影打毛线，这几乎是人类能拥有的最无聊的爱好，但这样又能让谁更了解我呢还是见面吧，和我聊天，拥抱我，我是所有过去的我的总和，当你看见我的时候就算你对那些一无所知，你也看到我了。

1.14

很早就意识到我无法被照片唤起，或许是想象力的偏移，恋物从来没有在我的思维系统找到合适的位置，我无法理解对着照片、杂志甚至丝袜、水手服发情的男性。我足够认真对待自己的性欲，我足够尊重自己，从来没有一次结束后我对自己产生厌弃，性对我来说就是美好的纯真的东西。我的欲诞生在性之前，我的想象力在别的地方，我喜欢看手臂的上扬和扭转，尺骨桡骨相连的骨膜在此时翻折，我喜欢看大步奔跑的汹涌，跟腱从跟骨向上拉到胫骨中段突然延展为有力健壮的腓肠肌，我喜欢看绯红的脸颊，心率加快血压升高心脏收缩节律变快变强，但收缩时长并不变化只是舒张时长减短，因此每一次抽吸心脏里停留的血液都比平静时更多，自然也更湍急更迷乱。我喜欢看但这些我都不必看到，所有的信号分子都在我们互相思念的那刻开始流动开始奔腾，每一丝震颤都像节律的生物电一样从心脏中心传到末梢。我望向你的眼睛，风拂过你的发梢，泪落在你的指尖，呼吸让我的耳朵发痒，我知道我爱你。很久之前我坐在床上吃一颗熟透的李子，汁水顺着手腕往下流，我用舌头抵住逃得最快的那颗然后往上舔舐，在掌根桡侧触碰到自己的脉搏。对爱人产生性欲就像用舌头感受到脉搏，美好，诱人，隐晦，令人困惑。

十岁左右我遭遇过性侵，但因为很早就接受过性教育所以我知道他在做什么，我只是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后来初中经历了大概三四年靠近男的就会被惹怒的应激状态，最害怕有男生喜欢我。与此同时我的性欲和这些痛苦好像是分开的，遭遇性侵之前我就通过夹腿达到过高潮，所以我并没有把这二者绑定，一直以来我都很享受这件事本身。也正因为这样，和人发生性关系反而是更令我困惑的探索，我从小就很擅长满足自己的性欲，涉及到另一个人则完全是不一样的境地，却也令人着迷。

我现在看异性恋爱情故事，只能接受以下三种：蔡明亮式的悲伤和虚无，良性的好的真挚的平等的，女的把男的一刀捅死的。

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