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再吵鬧的聲音
如果 1994 年的我知道 Blur 在 2023 年還會發行新專輯,大概會覺得不可思議吧。
也許還會笑說:「他們多大了?還在一起嗎?不都老頭了嗎?」
1995 年的秋天,我住在紐約東村,一間狹小卻位置極佳的公寓。樓下幾個 blocks 外,是一家小小的 gay club,週五晚主題為”1984”,滿滿的80 年代組曲,我對那些音樂愛得要命。
那時我剛聽過 Blur 的《The Great Escape》,還搞不太清楚什麼是 Britpop。只是被那股節奏吸了進去。歌詞裡有種說不出口的文化自信,帶著任性與青春的輕狂,正是我當時生活的配樂。

我們常常凌晨兩點跑趴完,在曼哈頓街頭遊蕩,醉醺醺地。宿醉不是後果,疲憊也不是代價。那都是我們青春揮霍的資本。每週只上幾天課,其餘時間都交給派對、酒精、地下室與放肆的夜晚。
那時我真的以為,自己不會變老。
才20幾歲的我,紐約是個不需要去計算時間的城市。時間在這裡像橡皮筋,可以任意拉長,也可以忘記。那時候「明天」是一種抽象名詞,是我們放膽活著的理由,反正,還有「明天」,也還有「後天」。
30年後的這個晚上,我戴上耳機,聽見他們 2023 年回歸專輯裡的〈The Narcissist〉。

旋律不再高亢,也不再鋪張,像是一種低聲呢喃,敲在那些多年來從沒說出口的柔軟上。Damon 的聲音多了皺褶,也多了空白。不再對抗世界的語氣,而是回望自己的語氣,只有同樣變老的人,才能聽懂的語氣。
我因為紀錄片才去聽的這首歌。畫面裡那群男人在錄音室裡討論、爭執、也偶爾和好。他們頭髮稀疏、身形微微發胖、眼神中多了疲憊卻還亮著光。
我第一個反應是:「天啊,他們老了。」
然後下一秒,才想起,我和 Damon 是同一個年代的人啊。
那一刻的衝擊,比任何中年危機都更真實。
我走進浴室,站在鏡前。不是第一次看自己的臉,但那晚像是第一次看見,時間確實地在我身上留下了證據。我們是什麼時候,從那些自以為是的年輕人,變成了現在這些人?
不是誰變了,而是時間動了手腳。 而音樂,一直是見證者。
有趣的是,當年我們以為音樂是關於吵鬧與叛逆,是拿來對抗世界的武器。它讓我們可以在五大道大喊,在地下室跳到清晨,彷彿世界不會變、我們不會老。
這麼多年過去了,才明白,音樂其實一直在記錄我們怎麼慢慢學會低頭,同時也固執地,在心裡留下一塊不願妥協的聲音。
我還記得自己當年怎麼跳、怎麼大哭大笑,怎麼在凌晨的紐約街頭,對著天光未亮的城市笑著說:「我們明天會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