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無歸？
2020/10/05
同事的小孩在高職擔任教師，臉書上談到，新學期開始，換上新教材，要重新備課，國文課本，第一篇。我稍事瀏覽下，就發現有東西可以寫。
世說新語.度量門.謝太傅盤桓東山
【原文】謝太傅盤桓東山時，與孫興公諸人泛海戲。風起浪湧，孫、王諸人色並遽，便唱使還。太傅神情方王（旺），吟嘯不言。舟人以公貌閒意說（悅），猶去不止。既風轉急，浪猛，諸人皆喧動不坐。公徐云：「如此，將無歸？」眾人即承響而回。於是審其量，足以鎮安朝野。
世說新語是南北朝的口語筆記小說， 內容大多記載東漢至東晉間的高士名流的言行風貌和軼文趣事。斯時，中原板蕩，衣冠南遷，裡面遺留很多當時的「河洛」語，「使還」就是其中之一。「使」等於「駛」， 令也，役也。 「還」等於「返」，《說文》復也。《玉篇》反也。 台語說車子「U turn」迴轉，叫「sai2-huan2-thau5」，「駛返頭」，「頭返駛」的倒語。我看了一下，別人的注釋，「使」，解釋成命令，驅使，這個是不通的，因為前面還有一個「唱」字，他的注釋是「倡議」，那麼後面的「使還」當受詞，要一併看，不能既要「倡議」又要「命令」。
第二個可以談的，是「唱」字，注釋成「倡議」，未嘗不可，但這個「倡」字是寫白字了，就形聲字來說，口偏旁才能出口發聲，人偏旁指出口發聲的人，意思是「優俳」之人，古時候，兩字互訓通用，借久了以後，就已借不還了。所以，個人認為這個不是「倡議」的倡，而是「唱聲」的唱，就是現在寫白字的「嗆聲」，唱的中古漢音，tshiong3 或是tshiang3，「高聲呼叫」的意思。如：「唱名」、「唱票」。譬如，唐·李賀〈惱公〉詩：「雞唱星懸柳，鴉啼露滴桐。」 。「孫、王諸人色並遽，便唱使還。」，這句翻成，「孫，王等人，遽然變色，就大呼小叫的呼喊sai2-huan2-thau5，sai2-huan2-thau5。」，這樣解釋是不是更顯得意象鮮明啊!
第三個可以談的，是「將無歸?」， 第一眼看起來意思好像是「將會回不去啊」，事實上，就上下文的語意，是反詰疑問，字典把「將無」一併看，解釋成，「莫非，是否。」，這有點訓詁的味道，我們來看「將」的釋義。
1.副詞。 就要；將要。
《左傳‧文公十八年》： “春， 齊侯 戒師期， 而有疾。 醫曰：‘不及秋將死。 ’”
清 李漁《奈何天‧驚丑》： “親事將到門了， 快叫儐相進來。”
2.副詞。 欲；打算。
《左傳‧隱公元年》： “國不堪貳， 君將若之何？”
《史記‧伍子胥列傳》： “汝能報殺父之仇， 我將歸死。”
《續資治通鑒‧宋孝宗淳熙十四年》： “卿等將不舉人， 甚非朕意。”
3.副詞。 將近。
《孟子‧滕文公上》： “今 滕 絕長補短， 將五十里也。”
清 蒲松齡《聊齋志异‧新郎》： “將半載， 婦家悼女無偶， 遂請於村人父， 欲別醮女。”
4.副詞。 乃， 方。
《左傳‧宣公六年》： “ 中行桓子 曰： ‘使疾其民， 以盈其貫， 將可殪也。’”
《墨子‧尚賢上》： “然後國之善射御之士， 將可得而眾也。”
5.副詞。 殆；大概。
《左傳‧昭公十二年》： “昔 穆王 欲肆其心， 周行天下，將皆必有車轍馬跡焉。”
《後漢書‧馬援傳》： “ 季孟 嘗折愧 子陽 而不受其爵， 今更共陸陸， 欲往附之， 將難為顏乎？”
6.副詞。 豈；何。
《國語‧楚語下》： “《周書》所謂 重黎 寔使天地不通者， 何也？若無然，民將能登天乎！”
漢 劉向《說苑‧貴德》： “夫以一麑而不忍， 又將能忍吾子乎？”
7.副詞。 姑且。
《莊子‧知北游》： “夫道窅然難言哉， 將為汝言其崖略。”
唐寒山 《詩》之一二○： “蘆蕭將代席， 蕉葉且充盤。”
將，以其事未至，言將也。故其為不定副詞修飾語，依照當時的語氣及上下文來決定，譬如上面的1，2，3較為接近肯定語氣，4，為中性語氣，5，6，7為疑問不定詞。個人以為，將無歸，應該分三段看，「將？，無，歸！」。重點在，第二個字，「無」，在閩南語，「無」放在句首，有反詰疑問的意思，當連接詞，表示語氣轉折。有「要不然」的意思。例：無，你是欲按怎？Bô, lí sī beh án-tsuánn?(不然你要怎麼樣？) 「將，無，歸。」，翻成台語 「啊a2（tann），無bo5，來轉（返）tng2？」。
第二種解釋，「將無歸」，為「將歸無」的倒裝，「無」置於句尾，意思一樣，「來轉tng2，好麼？」反詰疑問詞。來看兩首詩尾為「無」的名篇。
問劉十九（唐·白居易） 洪世模老師吟唱
綠螘新醅酒，紅泥小火壚。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近試上張籍水部（唐·朱慶餘） 摘自黃冠人中原正韻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壻，畫眉深淺入時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