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刚上高中时,第一次住校,所有的衣服都要自己手洗,宿舍没有洗衣机。入学的第一课是军训,我恰好来了月经,内裤上沾了血迹。晚上,与隔壁宿舍几个女生一起在水池洗衣服。我只有一个脸盆,带血的内裤和其他的衣服混合在一起。拧开水龙头,水流暴力地捅着盆底。大家边洗衣服边聊天,我瞥见有人带了专门洗内裤的洗衣液。哦,原来还有这种东西。可是我妈只为我准备了最普通的洗衣皂和洗衣粉,刷子,我还不太明白使用方法,或者说只是照着记忆模仿她的步骤。正聊着天,旁边的女生突然对我说:“哎,变红了。”我低头看这一团被我揉在一起的衣服,白色的校服短袖,染成了粉红色。不知如何回应,我只是愣愣地挑起那片粉红的区域,尴尬也不尴尬。我还记得那时候在我旁边的人是谁,不记得有没有揣测她眼神和话语中的嘲弄,记得她嘲弄过我,在别的时刻,同时也记得毕业几年后在客轮上正好左相邻的位置,友好地寒暄过。
那时候已经渐渐习惯窘迫了。躺着睡觉时 卫生巾总是接不住屁股底下的血,醒来在尾椎的位置湿漉漉的。卫生巾粘不住内裤,集体跑操的时候逐渐偏离裆部,滑出裆部,在裤腿当中卷成一团,逐渐滑落,滑落,担心什么时候会掉在跑道上。小学高年级女生之间会打探某某开始有月经,好像早来月经是一种糟糕的事,又说不明白为什么糟糕,为什么要把这种事当八卦一样神神秘秘。课件休息的十分钟,老师总会拖堂,延迟几分钟下课看起来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已经只够尿尿,不够拉屎,不够换卫生巾。只要不是深色的裤子,坐下站起的时候血有没有渗到裤子外面。卫生巾要偷偷地放在书包的夹层,要偷偷地拿出来,完全地握在手心,匆匆地穿越走廊。下面流好多血的时候到底能不能跑步,请假显得女生本身就弱,受照顾,不请假又面临忍着一边拼命追求速度,一边裆部摩擦一团新鲜血块的窘境,而凝结的血块又会和阴毛黏在一起。
讨厌夏天,因为夏天需要焦虑着不露出浓密的腋毛,要焦虑跑步的时候是不是被看到乳尖的形状,我妈只给我买过一次运动背心,有一件是表姐穿剩的,有一件是她翻箱倒柜翻出来的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的背心。我穿的带弹性的运动背心会像内裤一样变得松垮,即便穿了,运动的时候还是需要担心往上缩,其他女生穿的有挂脖式的,需要担心被男生捣乱玩弄脖子上的细带,还有穿一般成人款式的胸罩,在阳光下透过白色的校服T恤能看到具体的花纹。发育快一些的担心被说“胸大无脑”,反之则还有个叫“飞机场”的词。
当女孩出生于乳房被过度色情化而月经又过度边缘化的世界,大人们给不出一种周全的解法,却隐隐地,要求女孩必须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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