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What If．第四日 如果你不在這樣的職場

你還記得剛回台灣的那一年，大家問你在美國交過女朋友嗎？
你笑了一下，點了頭，說：「有啊，在美國。」
你自己都忘了，那時候還花了一點力氣，編了一個不存在的她。說她留在加州工作，沒打算回亞洲。說她不習慣台灣，說她愛自由，說你們正遠距離戀愛。
說的時候，沒人懷疑。你也沒停下來想，為什麼這樣的謊言能說得那麼順。

後來大家其實都知道了，你是gay。
辦公室沒有人問出口，但語氣裡的停頓、避開的眼神，那些彼此知情卻無法自然地提起，反而讓人更明白。

幾年後，Facebook剛開始流行，大約是2007年。那時候沒什麼人用，你很自由地上傳生活照片，同志朋友、同志酒吧、跨年煙火底下男友的擁抱。沒有藏，因為那還是一個沒太多人打開的小房間。你很愛那時候的自由，不是因為想炫耀，而是因為不需要太多「設定」。

直到某天，臉書變成全民運動。開心農場讓所有台灣人瘋狂起來，同事和客戶開始說要加你好友，你不得不重開一個帳號，就像重新裝修一棟要給別人參觀的房子。牆上的相框不能太花，沙發不能太軟，不能擺上你生活真正的樣子。

你又開始做那件事，把自己的生活切開。

公司有一個你。真實生活裡，有另一個你。
一個小心說話、不談私事、不透露戀愛狀態的你。
一個永遠笑著，永遠準時交業績，永遠是大家口中「合作愉快」的業務窗口。
這樣的你，不是假的，但他像被切割出來的一半。另一半藏起來了，久了，也就習慣了。

又過了幾年，有一天，幾個比較年輕的女同事突然說要加你的IG。
你愣了一下。那個帳號，你從來沒想過會有同事出現的空間。
沒多久，她們在上面看到你結婚的消息，是2023年的事。有人主動恭喜你，有人私訊，有人只是點了個讚。她們的反應不是冷淡，而是一種安靜的祝福。也許是經過長年共事後的感情，也許是對你這種「終於讓我們知道你幸福了」的感動。

你明白，她們不是刻意不說，而是被你早就設好的距離感擋在外頭。你從不邀請別人靠近，這是你下意識的保護。但那天你仍想了一下，這樣是對的嗎？

如果當初你不是進入這樣的職場呢？

如果你待的不是一個預設異性戀的空間？
不是每次聚餐都得小心語氣，不是每次提到週末都要刻意模糊？
如果你可以大方地說：「我們上週去了淡水看夕陽，他很喜歡那家文青咖啡館。」不需要整理句子，不需要掃描對方的反應，那會是怎樣的生活？

或許根本沒人在意了，也或許是你自己早就習慣了切割兩邊的生活。
只是這樣的習慣，偶爾還是會讓你覺得有點可惜。

你曾經想過的願望，其實很簡單。
你甚至不打算離開這個城市，只是想換一個空間。你說過，如果什麼條件都不用考慮，你最想開一間獨立書店。

不大，一樓就好，最好是在民生社區街角的轉彎處，有陽光灑進來。
下午有音樂，有人在翻書，有咖啡香。
牆邊放著幾張客人留下的小紙卡，推薦的書、喜歡的句子、日子裡的微光。

你不會再是誰的業務窗口，不再是主管眼中那個「能撐得住場面」的人，也不再是誰口中偷偷知道的「很乖的同志」。
你只是自己，店主，閱讀者，也許偶爾是傾聽者。

你會坐在書架中間，聞著紙張的氣味，等一個剛下班、心情很差的人走進來，剛好拿起一本你很喜歡的書。

你知道那樣的生活不容易，但你也知道，那樣的你，會更完整。
不是更成功，是更貼近自己的樣子。

你沒有後悔選擇了現在這條路。你也活得很好。
但你不會忘記，有另一個你，一直活在那家小書店的光線裡，靜靜等待著有一天可以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