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騷琵琶女?朗讀《琵琶行》併序
大家好,我會選擇朗誦白居易的〈琵琶行〉,是因為前幾天看到一些文友分享關於「唐詩的真實性」的討論。網路上有短影片在質疑:白居易怎麼可以「半夜移船相近邀相見」?這樣的方式邀請一位「有夫之婦」來彈奏琵琶,難道不算一種騷擾嗎?
這讓我想到大約在2008年左右,網路上也有類似的討論,有人說杜甫寫的〈楓橋夜泊〉不夠考據,因為「寒山寺」其實不會在半夜敲鐘。但有趣的是,因為這首詩太膾炙人口了,後來寒山寺真的開始在除夕夜「夜半敲鐘」,算是現實配合詩意,成全了讀者的想像?
目前我在網上看到比較一致的看法認為:欣賞唐詩的時候,不需要太執著於事實上的真實,因為文學的重點,不是要考證它到底「真的有沒有發生」,而是要體會詩裡傳遞的情感、價值和那種穿越時空的共鳴。
我也很認同這個說法。文學的真實,有時不在事情的對錯或邏輯是否合理,而在於它是否說中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感受。懷著這樣的想法,我選擇朗誦〈琵琶行〉。不只是為了詩中那段哀而不傷的音樂故事,也是希望透過聲音,讓那個時代的共鳴感,在今天重新流動起來。
唐‧白居易《琵琶行》併序
元和十年,予左遷九江郡司馬。
明年秋,送客湓浦口,
聞舟中夜彈琵琶者,聽其音錚錚然,有京都聲。
問其人,本長安倡女,
嘗學琵琶於穆曹二善才,
年長色衰,委身為賈人婦。
遂命酒,使快彈數曲,曲罷憫默,
自敘少小時歡樂事,今漂淪憔悴,轉徙於江湖間。
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
感斯人言,是夕,始覺有遷謫意,
因為長句,歌以贈之,凡六百一十六言,命曰《琵琶行》。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絃。
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
尋聲闇問彈者誰,琵琶聲停欲語遲。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回燈重開宴。
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轉軸撥絃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絃絃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
輕攏慢撚抹復挑,初為霓裳後六么。大絃嘈嘈如急雨,小絃切切如私語。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灘。
水泉冷澀絃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別有幽愁闇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曲終收撥當心畫,四絃一聲如裂帛。
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沉吟放撥插絃中,整頓衣裳起斂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蝦蟆陵下住。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
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
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汙。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閒度。
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門前冷落車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
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我聞琵琶已歎息,又聞此語重唧唧。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
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住近湓江地低溼,黃蘆苦竹繞宅生。
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
豈無山歌與村笛,嘔啞嘲哳難為聽。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
莫辭更坐彈一曲,為君翻作琵琶行。感我此言良久立,卻坐促絃絃轉急。
淒淒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
謝謝你聽我朗讀這首〈琵琶行〉。
詩裡有絃音、夜色、還有一場偶然的相遇,也有白居易藏不住的同理與自傷。
也許我們不需要執著於詩句裡的歷史真相,因為真正動人的,是那個時刻裡,有人理解你沉默背後的故事,有人在夜裡,願意為你彈一曲。不問來路,只問歸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