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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ying 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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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的必然性:Japanese Breakfast《Jubilee》

Jying 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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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是微乎其微,是看似必然的閃神而錯過,是看似理應各自回到自身的黑暗中,我們卻奮不顧身地認出彼此並邁進。所有對機率的抗辯,最終都成了命定。

我們開車在蜿蜒的山徑中。

早期的雙人敞篷車,酒紅色不太寬敞的車體,將就能用的音響。

人煙稀少的山路上,眼前隨著山勢開展著蜿蜒的道路,快速經過光裸的岩石與筆直的樹木。礫石在輪胎經過時噴濺,陽光刺眼。你趁著直行空檔,不時側頭看我;我則研究著山城的地形,也看著你因速度而興奮,眼神交會時閃爍著笑意。


車上正播放著 Japanese Breakfast 的《Jubilee》。

你說,幾年前在音樂節上聽過她們的現場,從此愛上這張專輯。風聲掩蓋了歌曲大多數的細節,但我回家後卻著魔似地反覆聆聽了好幾個月。這張專輯在我腦中,烙印下了與那趟車程同等份量的記憶。也因此,聆聽時我必依照歌曲順序,彷彿在腦中再次與你一起經過所有的豔陽與樹影。

〈Paprika〉是前往山徑的開頭,合成器音效的延伸拉長了道路,輕快的嗓音與薩克斯風的演奏流過高緯度特有的乾燥輕盈空氣,綿密的鼓點是引擎的低鳴,跟著我們一同倘佯過石礫與禿岩。「it‘s a rush」反覆吟唱,不論是歌詞意義,或是私密的聆聽記憶,那巔峰的狂喜彼此吻合。我想著,在那樣慵懶的十月午後,這是一個再美好不過的開場。


我們經過荒蕪的小鎮,你跟著〈Be Sweet〉哼唱著「Be sweet to me baby」,用眼角餘光瞄我。我轉頭對你笑,用你喜歡的那種特有腔調,回了句「oh yeah」。這段互動的記憶與這首歌緊緊綁定,每當我獨自聆聽時,嘴角便會不自覺地上揚。荒蕪的小鎮於是染上了光輝,沙色的背景暈上夕陽的橘紅、帶著金黃漸層。體感經驗被開拓與延展,我想像著我沒有的人生,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我對你說,生在城市裡的經驗讓我只能用有限的想像,去描繪意欲逃離小鎮的迷離與青春;你說,生在山城的你也同樣很難體會城市人特有的緊繃與世故。

但是這樣很好不是嗎?在所有看似不可能的交會點上,我們相遇於此。所以我們一起哼著「be sweet to me, baby, I wanna believe in you」的片刻,就是延展在我們眼前的交匯點。所有的遇見,正是因為一切看似不可能交織後,成為了必然。

所以,你說我們的相遇機率微乎其微,我是反對的喔。正因為是微乎其微,是看似必然的閃神而錯過,是看似理應各自回到自身的黑暗中,我們卻奮不顧身地認出彼此並邁進。所有對機率的抗辯,最終都成了命定。你描述現場看〈Slide Tackle〉時,薩克斯風手如何性感招搖地即興炫技,讓現場氣氛高昂到極致。我笑著說:「這是一定得炫技的啊!」你說你希望有一天可以跟我一起聽現場,我回答你:「會的,一定會的。」所有看似理所當然的不可能,更加深了相遇的必定。如果不是因為各自的經歷,我們不會在這個時間與場合遇見,不會在吸菸區做出那樣的舉措,不會在城市度過夜晚直至天明,不會往彼此奮不顧身地奔赴。所以,薩克斯風的性感招搖之必要、不可能之必要、在場之必要、黑暗之必要,一如遇見之必要、山徑之必要。我們,之必要。

駛回家的途中,你問我晚餐想吃什麼,我心不在焉地抽著菸。我用記憶擁抱每次與你在路上的片刻,像是預先替自己充電,等待被迫孤身時可以換取體力的儲備。所以親愛的,我不在意要吃什麼,也不在乎我們做什麼、在哪裡,只要讓記憶蔓延就好。「Hell is finding someone to love, and I can’t have you」,她在〈In Hell〉中這樣唱著。每一次的相聚與被迫分離,海洋覆蓋著我們,所有的不能擁有,都在背景中淡去。時間怎麼可以同時靜止與高度移動?身體如何同時置身天堂與地獄?未來令人費解的同時,卻又明亮與晦暗。

我看著你墨鏡後輕微瞇起的淺綠色瞳眸,陽光逼近我們,提醒著時間。我幾乎想要讓你停下車,彷彿停下車就可以停下時間,卻同時不想要停止經過可以眺望蓊鬱樹林的蜿蜒。最後,我們在〈Posing For Cars〉的餘音中沉默,我們都知道終究有熄火的一天,我們必然走向回家的路上,必然走往機場,必然擁抱道別,必然在海洋的兩端彼此等待,等待日子倒數自己。

但是在那之前,我們先停在這張專輯裡,在《Jubilee》裡我們如此完整地擁抱。其他人都可以 go fuck themselves,我們現在在這裡,足以是一切。專輯重播,「it‘s a rush...」她還在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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