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3 Day2 另一個陌生的時刻
在一段關係裡,是否曾有一個時刻讓你感到自己非常陌生,完全認不出這時的自己?寫一個這樣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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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話題同樣是認真想了好一陣子。可能再早些時候我可以很快寫出來,而現在,那些曾經對自己感到陌生的——不受控制的、歇斯底里的、憤怒的、憂鬱的、冷漠的、麻木的部分,好像漸漸成為了我“熟悉的朋友”,我不會認不出這樣並不光彩的自己。
但這個話題也把我引向了一個時刻。
是前年春節的一個夜晚。弟弟來我的房間和我聊些什麼,聊著聊著我就止不住哭泣,渾身發抖。哭泣的具體緣由,已經記不清了,大概是和爸媽相處的衝突、多年來在家里驅散不去的壓抑與苦悶相關。
弟弟比我小八歲,在我要以為爸媽吵架打罵要分開的時候降臨到了我們家。
弟弟出生以前,只有幾歲的我就知道我們家是災難,爸媽關係不好,經常在吵鬧和冷戰之間徘徊。爸爸脾氣暴戾,我早年對他的情感就是恐懼,甚至害怕我會被他弄死——畢竟他只需要壓低聲音和我說兩三句話,我就會原地哇哇大哭。而年少時我對媽媽的印象,是無力而脆弱的,她只能不斷埋怨訴苦,常常在我面前掉淚——我除了呆呆地聽她說的話,也完全不知道怎麼辦。
弟弟出生之後,他成了我們家一個和諧焦點,小小的他會和我認為不講道理的爸爸講道理,也會勸說媽媽,變成我們家的一個協調者。有了他,我感覺到我們家安全了幾分,不過這是我在二十多歲時回溯才醒悟的。
弟弟先是調解爸媽間的紛爭(我最最害怕的這部分),而後來,我拼命通過讀書、工作來逃離家裡,羽翼逐漸豐滿而反叛,他又成了我和爸媽之間的連結點,在我和爸媽之間的衝突中來回做中間人傳話——儘管他一直比我小,整整八歲(而他是什麼樣的人,我越來越覺得自己知道的可能真的很少很少)。
家作為我拼命想離開的地方,在現實層面算是做到了,只有在過年的時候回家,努力做個表面上還可以的乖孩子。但在內心,我沒有離開家,家的議題還是會狠狠刺痛我,我知道我對這個家還有索求——作為一個小女孩的索求,希望父母的理解、認可、關愛,即便可能無法滿足。回家後我對家人話也少,不是不想說,而是不敢說,害怕打開一小口,就會導向無法收拾的境地。
而那個晚上,就這樣打開了。
在我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間裡,我坐在床上、他站著在我床邊、靠著邊上的衣櫃,弟弟問我的工作、問我有沒有結婚的打算(因為我和男友有已經有七八年了)等等,也和我說到媽媽對我的一些想法。他語氣平緩,還是我印象中親近的弟弟。但在家中這些話題,這些我小心翼翼克制不觸碰的話題被如此直接發問時,三兩下我就被擊中,哭得一塌糊塗。
弟弟一直在聽,除了期間給我遞上紙巾。也許還有些回應,我已經記不清了。我的淚水不指向他,而是指向我和爸媽之間,指向我自己。
但有一刻,我突然聽到弟弟說這話時突然哽咽,他哭了。我還在哭,但我心里突然怔住了——
我弟原來還會哭啊。
我可能上次見他哭泣還是幾歲小男孩的時候,十幾年前了,好像長了點之後我就再也沒遇到掉淚的他。而他此刻的淚水,我不知道具體因為什麼,但知道和我,和我們家相關。
我停了一會兒又哭得更加厲害,我真是徹頭徹尾不合格的姊姊啊。在我和弟弟的關係中,他更像是我哥哥,我更像是他的妹妹。我理所當然地把他擋在我和父母的交往之間,認為他什麼都可以搞定,卻忘了我們都一同生長在這個家裡,我們都帶著同樣的痛和傷。
淚水背後,還感覺到內心深處的一份小小的安全和力量,想承接著眼前的弟弟,這位已經是身高超過一米八的二十歲大男孩了。
這是陌生的體驗,甚至是更陌生的。我仍然難過、痛苦、哭得稀裡嘩啦,但我還有一點點被撐起來的空間,我還有對我眼前的弟弟的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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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這些文字,斷斷續續竟然寫了兩個多小時,鼻子酸,忍不住流淚,擦乾繼續寫,再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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