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杉
一次失眠
黑暗中我感到:必須相信些什麼, 才不會被希望折磨。 不論是掌管彩票的神祇, 還是來世必得拯救。 我像一隻失去窩的野生動物, 在這世上亂闖著、四處嗅聞, 夜,由我的體內奔出。 像瘋狂的淚。 雷電在遠方醞釀著, 在恐懼中,萬物緊縮起來。 我想開口, 但有什麼阻止了我。 風裡號叫著一些詞句, 綠色的月亮在對面山頂上燃燒。 唯有愛令我卻步, 唯有死亡,使我…
我們是否需要假裝自己是某種人
我們是否需要 假裝自己是某種人? 信仰基督教、佛教、伊斯蘭教 或假裝自己信仰唯物主義 真切地相信大同世界終將到來? 很多時候我在扮演自己。 假裝我是個詩人, 符合一般意義上的文學寫作者: 戴眼鏡、蒼白而孱弱、樸素得接近邋遢 散發著舊衣服未晾乾的、文學的味道 有時我扮演強勢的男性, 分開雙腿坐著,大笑並用胸腔說話 或者扮演優等公…
致未曾謀面的孩子
無論走出,無論走進, 都是令人悲傷、混亂的河流。 過去和現在彼此糾纏,千年後的一日 與此刻有何不同? 一隻手探進黑房間, 有個模糊的熟睡形狀,蜷縮成一團。 被創造,卻未獲祝福 在未成型的花蕾中沉睡 光滑的短尾,像原始符號。 角落裡響起了警報聲。 一種抵抗性的生活襲來, 像我們不能免於自由的誘惑 流淌著,聚集著, 我們一再踏進危險的河流。 在…
我們不止失去一個夢……
我在夢裡行走。 在虛無裡,我向黑洞墜落。 縫隙裂開,我聽見行星間的嘆息, 有人說:“應該放棄抵抗......”,但我還能保留什麼? 試劑上的兩條線形成道路; 滿含責備,寫著預兆的石板 阻止我開口。你將面對 鴨嘴鉗、消毒劑,和並不溫柔的雙手。 你負責痛,而我等待。 貞潔是一個謊言,悲痛是另一個謊言。 儘管……我們走進白色房間: 鄙夷的目光…… 我並不獲准進入……這合法 卻…
今天我厭倦自己
今天我厭倦自己。 像厭倦有人搓揉塑料袋的沙沙聲。 像厭倦無盡的海面、平庸的沙灘。 像不斷被重複的往事。 像我無力解決的每一個困境。 要是鳥厭倦了翅膀。 熱氣球厭倦了其不斷膨脹的身軀。 潮汐厭倦其永恆重複的命運。 我厭倦昨日做出的每一個決定。 如同厭倦遲遲未至的盡頭。
風暴石 八
我们喂养这个狂热的阴谋,我们被这个秘密所滋养。 ----玛丽 奥利弗 黎明,彷彿幻覺 人們興奮地傳播你的死亡 籌劃著建一座虛擬雕像。 我哀悼你。 我和我們交談,圍坐在密實的天穹下 從四個方向刮來的並不是風 而是破碎的傳言。 一種美麗瞬間崩塌。這正是衰敗之時 我走下一座機械山谷,走入 所有死者的陰影 舉起時間這桿長槍,一一刺穿他們。 黎明…
風暴石
七 每一次短小的哭喊都是狂喜的理由。 ----迈克尔·布鲁门撒尔(Michael Blumenthal, 1949-) 每一次狂喜都是哭泣的理由。 每一次偶然的傾瀉 都讓世界更混亂。 但總會有一把明亮的刃掠過, 我不再浮誇 我考慮著種種偶然性, 彷彿閃光的石頭,散落在荒野上 必須在夜裡才能一一撿拾。 它們黯淡、平凡 像白日 沒人抱怨,這些狂喜 與----躁亂? 人們傲慢地跨過大街,如一群袋鼠 電…
巴黎紀行:凝固的美學 四
聖心堂階前(二) 此刻蒼穹下。 誰休息?誰長眠? 誰醒著,整夜防備鐵的流星? 誰在廢墟裡伸手向孩子? 暴風的陰影裡,誰匆匆穿過了爆炸的土壤? 一隻鷹低低地巡遊,巴黎尚未醒來。 你相信昏暗中的寂靜嗎? ----是的,你呢? 我也是,你相信緊急中的暫停嗎? 巴黎仍在冷卻中。 街道流淌著, 沿著你稍嫌寬大的下顎,沿著 數不盡的退化痕跡。 舊建築如鏡像般對折, 我們---我…
來自一次悲傷的降落
來自一次悲傷的降落。 想像的力量: 巨大的齒輪咬合, 命運錯誤地投入其中。 是怎樣的希望----反復刺戳著 柔軟的腳底,並將我們 丟進蒸氣錘中碾壓。 沒有什麼,比想象力更能殺死一個人。 我面前有隻蒼蠅 我們同時焦躁地搓手 向上看,向各個方向走動。 不能減免的恐懼: 陽光的淹沒或灼燒 蜂翼、粉塵、閃光、甜蜜的陷阱 一切暗藏危機, 而知識毫無意義。 是什…
巴黎紀行:凝固的美學 三 致M.A.
二 在手的掌控中 顫抖:什麼 能夠贖買自由? “謝謝,先生。” “抱歉踩到了您的腳,我不是故意的,先生。” 囚車分開咒罵和雞蛋 必須筆直坐著 成排杉樹彎腰致敬,天空跌落。 看哪!滾下來了!還在動 上帝,我發誓看到了:眨了一下! 左眼還是右眼?讓開,我要看一看 那些器官:管子、液體、還在 冒著熱氣的收縮---- 像極了家裡那個破舊的提線木偶 對了,那個木偶哪裡去了? 上…
巴黎紀行:凝固的美學 二 (在巴黎榮軍院)
在那一天之前,你從未活過。 廊柱在巨大的陰影裡呼吸。 柱礎邊有人蹲著 小飛蟲圍著鮮豔的衣著打轉。 新聞不再熱門,不再訊問 桃色花邊只走紅三天。 你不再假裝自己是任何人。 不假裝成被解放者, 不假裝是自由民, 不假裝同情他人以獲得推舉, 或假裝自己沒有凌駕一切 統治一切。 在這一天以前,你從未活過。 巨大的陰影席捲廊柱,遊客 急急忙忙穿…
巴黎紀行:在策蘭墓前
在策蘭墓前 一 兩條道路:逝者進來,生者離開。 越靠近,時間越粘稠。 沒有哪個夜晚多餘, 除了帶走你的。 走過什麼樣的道路, 才到達這裡? 誰收集曠野裡的呼號, 並捻成棉線? 誰----將你帶傷地遣返? 鑰匙沉淪在砂岩間。 誰捲動棉線日輪, 造成了石上的灼傷? 像是鹽粒從眼裡 跌落。一隻手 扶著草的肩膀抖動, 一隻腳來了,又離開。 忍冬安靜地開放。 人們雙手空空而…
風暴石
一 傍晚,新聞紙送來了,丟在牆角 沒有人讀新聞,沒有人關心 戰線推進了多少, 誰在泥濘裡等著救援 切開我家餐廳的屋頂 一個渾身著火的物件急速掠過 彷彿那個長滿羽毛的朋友 更猛烈,更尖利 朋友,現在開始讚美 即使我的讚美是衰弱的。 對那些困在燒紅的鐵皮裡的人來說, 任何抱怨都是自我消耗。 我從我的死亡中起身 秘密的、堅決的、波浪般…
兩者的交會
我正要去旅行。 我向前向後滾動: 輕快、順滑,冰上的旋舞。 輸送之路無比漫長, 一切向後收縮,變窄 消失在盡頭。 未知的手將主宰判決。 誰會給我貼上標籤? 誰負責用X光機掃描? 你們就要把我搬上另一個機艙嗎? 在手腕上的標籤是什麼意思? 我,一個無力的嬰兒 像玩過的人偶那樣, 彎折手臂或大腿 扭曲成不可思議的角度。 昏迷奪取了我的世界。恐懼 甚…
把鉛灰色的雲……
把鉛灰色的雲全部倒向我 雲尖叫著倒下 把邊緣發亮的雲推給我 倦怠的睡眠傾瀉下來 如果你來到身旁,那來到 會變成永久的失去 這是一種回聲: 我坐進枯萎的衣櫥裡,被絲綢和棉布掩埋 穿每一個死者的衣服, 模仿每一個死者的腔調 陷入他們生前最喜歡坐的沙發裡, 灑上死者最常用的香水 那香味在我面前爆炸。 我的禮服筆挺,銅鈕扣發亮…
在保齡球館
喧鬧中滑行著: 十磅、十一磅……十五磅。 像國王企鵝呆立,等待 偶然中的精確。 幸運讓你逃過這潦草的一擊, 你會被懸吊,等著下一次 處決。你會 反覆去死。 這裡是人種學的羅列: 不同種類、重量或容量 我們歌唱著航行著,朝向 一個不確定的終點。 事物表面佈滿陰影, 人類表面佈滿坑洞。 嘲笑吧!面具 在你被擲出以前。 我們平滑、平滑和側滑 但沒有溫度。 大火已…
2015:遺失的孩子
“孩子们以爱父母开始自己的人生,长大了评判父母,有时也原谅他们。” 與此相伴而來的,另一種智慧 鱗翅目的智慧:事物必定成對出現。我搜尋自己的對應物, 在你的記憶裡,敞開的墨水瓶裡。一個垂死的世界傳來訊息。星期天的早餐桌旁, 你言辭緩慢,你咀嚼緩慢。
倫敦:聖雷米的囚禁
(梵高在精神疾病發作期間,住在法國聖雷米醫院。他是唯一能在醫院的庭園裡活動的病人,在庭院裡有一些樹,但是最吸引他的,或許是那些松樹。它們衝破禁錮的姿態,也許給了他很多啟發。面對這張傑作,尤其是庭園中央大樹下的那個人--據說是他自己--我很難不感動。
獻給一座廣場
終結在哪裡?你是連續空間的 節點。除你之外,空無一物。一隻鷹擦過雕像閃亮的帽尖。人們在這個瞬間靜止 不,在任何一個瞬間,世界都靜止。彷彿彌留前的一瞥: 海的心脏在丝绸皮肤下面怦怦響 樹木的鬍鬚摩挲著你 一位金髮的父親和女兒在噴水池邊玩耍。
倫敦:石頭廟宇
群山落在寂靜上面 田野是藍色的 忙著尋找夜的處所 山洞,或是巨大樹幹 此刻,遠離了文明 嘗試解開 屬於荒野的謎。這裡是一切的核心。我們坐了很久的火車 來觀看石頭 在我們居住的地方,沒有石頭。真正的 原始的石頭。我們到來,請求它 預言、責備、指示 隨便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