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醒

花了一段時間，才明白那時的焦慮不是來自於我自己，而是從我的老闆身上滿溢而來......
她有求必應，只要敢開口有求於她，她秉持著萬事通的精力，排除萬難使命必達。
通常我跟在旁邊在清單上填上一件又一件排程，然後她一件事一件事勾除。 她每完成一個清單，臉上露出的心滿意足，都讓我覺得那該是世界奇觀才對啊！某次因同仁好像是年底因出國旅遊剛清完特休，希望先預支隔年特休，為了要照顧年邁的家人10天之類的，我聽聞當下有些遲疑猶豫愣住，但她轉頭對我說「我們幫他一下吧！」，然後她轉向同仁：「沒問題！你先顧家人吧！」我不確定她還記不記得那個單位正因輪值排班卡住，而提出其他單位同仁支援的的請求，但她隨即施展調動B單位、C單位的盤整，讓那個同仁順利請假。那個農曆年期間B單位、C單位的同仁怨聲連連(或著荷包滿滿?)……然後就換B單位或C單位的某人接續而來用類似的方案請假，而她工作清單上一直都有待解決的事項。我知道她樂此不疲，可我疲累萬分，雖然我只是聽聽同仁之間的抱怨罷了！雖然我只是看著同仁們輪流搶休假罷了！

可我究竟為何如此疲累呢？身為她的員工，我本該勇於開口有所求，可多半的時間只能張口無言，看著其他同仁們求完一件後再求另一件。這樣的場景讓我覺得很焦慮，那並不是等著輪休假的期盼，而是在相同的事件一次又一次輪迴中，看不見出口的焦慮：「為什麼必須這樣爭搶才能休假？為什麼總有人就該先休假？為什麼班表永遠滾動式修正……」這樣的靈活度真的很讓我焦慮許久，我擔憂著那些不因我而起的變動，我不想去填不是我班表上的班......當然也對隨時察看行事曆，隨時確認班表這件事覺得疲累不堪。

有一天她對我說：「我真的好累！」那時，我好像看見故事裡一直撿起石頭往身上般的蟲子，一邊走一邊撿一邊背，人們幫牠移除石頭後，牠又撿拾再背負......然後我告訴自己：「我不是那隻蟲子！」

好像是從那一天起吧？我不再主動去承接她的憂慮和情緒，好像有一條隱形的線隔開我和她了。我分擔不了她身為老闆所必須使命必達的責任感，我能做的是職務上的工務，她的達成是她的滿足與喜悅，她的難處是的她給自己的挑戰，而我攀不來這慣性巡迴演出繞轉的難處，我把心思留給書寫和閱讀，就算只當沙發馬鈴薯，也不再追趕她滾動式的必達模式。

那個夜晚，我夢見的不再是背負石頭前行的蟲子，而是關上因她而起的焦慮噪音，轉身入海，隨第一道光進入夜裡的夢，轉醒為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