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討論noise函數帶給我的啟發

sungwantz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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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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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原先追求機器帶來的穩定和效率,但我們現在卻試著讓電腦模擬人工的不完美。這不僅是技術的演進,更是一場關於人與機器本質的哲學辯論。當我們要求演算法產生自然的錯誤時,也許我們想問的是什麼是人性?什麼是創造?而不完美究竟是缺陷,還是一種存在的證據?

若從古典理性主義的角度看,人類之所以發展出科技,是為了超越自然的偶然性。人類曾以數學的確定性作為真理的標準,認為理性即是秩序。而電腦,正是這種信仰的具體化,它以邏輯取代情緒、以演算法取代直覺。我們將世界離散化為可計算的單元,希望藉由零與一重構一個沒有偏誤的宇宙。

然而,當機器真的成為這樣的存在——完美地執行、重現、計算,我們卻開始懷疑這樣的完美是否真的值得嚮往。因為完美意味著無餘地,沒有了不確定,也就沒有了選擇、偶然與生成。人之所以為人,正在於不確定性帶來的可能性。從這個角度看,模擬不完美,並非要讓機器像人,而是要讓機器重獲可能性這個哲學條件。


尼采說,人類在創造神之後,必須親手殺死祂。科技之於我們,或許也在經歷相同的宿命。當初我們發明電腦,是為了讓它超越人類的限制;如今我們卻反過來要它模擬人類的侷限。這種倒轉的邏輯,反映出現代性的焦慮──當效率成為最高價值時,人的價值該如何定位?

模擬不完美,其實是一種文化反動。我們在高度精準的世界裡懷念模糊,像是在數位攝影中加上噪點、在合成音裡添加呼吸聲。這些操作表面上是審美選擇,深層卻是倫理姿態——我們在宣告,我們拒絕被完全取代。我們願意讓機器學會「錯」,但我們要確保那個錯依然是人設計的錯,是可控的、無害的、帶著演算法界線的錯。這種錯誤是安全的,而真正的人類錯誤往往不是。


若以現象學的角度思考,或許可以說我們並非要讓電腦學人,而是要透過電腦重新思考存在的樣態。當機器以雜訊描繪山脈、以延遲生成線條時,它所呈現的不是人手筆的模仿,而是一種新的生成方式——一種非意識性的創作過程。人類的創作基於意圖,電腦的創作基於函數。這兩者的差異,不在結果,而在存在的方式。

問題是,當電腦生成的圖像與人類的筆觸無法區分時,我們還能以「創作者是誰」來區分價值嗎?或許在未來的某個時刻,創作將不再被視為人類專屬的行為,而是系統運作的一種表現。到那時,我們對不完美的追求將不再是模仿,而是一種再定義,不完美不是人的特權,而是存在的一種普遍形式。


哲學中有區分自然的美與藝術的美的概念,前者來自無意識的生成,後者來自有意圖的創作。電腦生成藝術介於兩者之間,它是有意識的無意識,是人為設計的自然。當我們寫下 noise() 或 random(),我們其實在設計不被設計的部分。這是一種悖論式的創造,人為地生產非人為的痕跡。這也使得生成藝術具有哲學上的張力,它讓人與機器之間的邊界不再是對立,而是一種共構。

這裡的關鍵不在於模擬的準確度,而在於控制的讓渡。當我們讓演算法自行決定每個像素的微偏移時,我們其實在放手,讓部分秩序交給非人主體。這是一種技術層面的放權,也是一種存在論上的謙遜。人不再是絕對的中心,而只是生成過程中的一個節點。


但這樣的轉變並非沒有風險。當不完美被設計進系統,它也被量化、被公式化。真正的錯誤是無法預測的,而模擬的不完美總是安全的、受限的。這意味著我們可能在誤解人性,把人性當作可以模擬的特徵集合,而非一種不可還原的經驗。當電腦成功模仿不完美時,我們或許會錯認那就是人。於是,我們以為在保留人性,實則在消解它。

這引出讓我想到另一個問題,若機器能完美模擬不完美,它是否仍完美?或者說,不完美的模仿若完美無缺,那不完美還存在嗎?這是典型的辯證悖論。或許真正的區別,不在於結果,而在於生成的動機。人類的不完美源自有限性——生理、時間、情感的限制;而機器的不完美則來自設計。我們讓它看似有限,但它的有限是可被重設的。


當我們要求電腦模擬不完美時,我們其實在測試人之為人的邊界。我們想看見一個沒有靈魂的東西,能否在數學中生出靈魂,我們想確認靈魂是否真是獨一無二的東西。

也許,電腦模擬不完美的意義,不是取代,而是提醒。提醒我們,那些我們以為理所當然的人性特質,其實並非無法被解構。當人工的不完美愈來愈像真的,我們愈被迫重新審視自己,原來我們的真實,也不過是某種統計意義上的雜訊。

而這樣的自省,或許才是技術進步的真正哲學意義—,它迫使人類不再以創造者的姿態看待機器,而是以共同存在者的角度理解自己。當我們讓電腦模擬不完美,我們其實在進行一次關於存在的實驗。我們想知道,在理性極限之外,是否仍有一種不完美,屬於人類無法程式化的部分。

也許,那才是真正值得被保留的東西。


p.s.上禮拜忘記交週記了…我以為我交了🥲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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