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三日書|第一天 那些燃燒自我的日子
這次三日書的主題,對我來說其實有些驚悚。雖然題目是《長女症候群:燃燒自我的故事》,但我知道,這樣的經驗,並不只發生在「長女(或長子)」身上,而是落在那個最懂得為家庭負責任、最習慣犧牲自己的那個人身上。
我曾半開玩笑地對妻子說:「家人其實都是吸血鬼吧!」
因為我們倆,剛好都是家庭裡那個主動付出的人——我是長子,她是么女。從小學起,我就被父親視為將來要分擔家計、承接家庭責任的大兒子。他甚至對朋友說過,要不是政府推行九年國教,他其實希望我國小畢業就去工作。
這句話曾讓我對父親充滿怨懟,但後來我慢慢理解,這不是他針對我,而是一種代代相傳的壓力。他從爺爺那輩開始就這樣被要求,觀念早已內化,成了理所當然的傳承。我也因此放下了那段情緒。
只是,這樣的角色,讓父母甚至弟妹都習慣了家裡有個會不停賺錢的大哥,讓他們可以倚賴。代價卻是,我幾乎被剝奪了年輕時所有的夢想與對生活的感知。我曾經刻意麻痺自己的感受,日復一日地工作,忘了我是誰,甚至忘了我為何存在。
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明白,我的「全然付出」其實還有一個副作用:它讓我的父母與弟妹們失去了生存的能力。
他們的依賴無止無休,需求無窮無盡。看似願意在微薄收入中節儉度日,實則是早已放棄為人生奮鬥的意志。那一刻,我放手了。雖然那時我已經快四十歲了——但幸好,一切還來得及。
也許,是有相似命運的人,才會有緣走在一起。
妻子從小就是主動分擔家務的孩子。從打掃家裡、張羅家族聚會,到協助父母處理各種事務,她一手包辦,卻從未被真正肯定過。反而常常成為母親宣洩情緒的出口——母親對父親的不滿,全都投射到她身上。或許是因為自己婚姻不幸,岳母也總想無所不在地掌控孩子的人生。
每當夫妻爭吵,身為老么的她,非但無法調停,還得獨自承受母親的怒氣。她有哥哥姊姊,但他們選擇逃避,從不正視這個家庭,也不願承擔任何責任。至於她的父親,曾經「匪類」多年,夫妻關係早已決裂,破碎的家庭,就成了妻子成長記憶的底色。
即使到了大學,她依然未能擺脫母親強烈的控制。直到我們相遇,我們才開始試著走出一條,屬於我們自己的路。
記得剛交往那幾年,有時她會突然消失無法聯絡。起初她總說沒事,但我知道不是。直到有一次,她才願意坦白。原來,每當遭遇母親的怒火,她總覺得自己被困住了、沒有出口。那時她會獨自騎著摩托車到安平港邊,一邊哭一邊走,直到情緒平靜些,才願意回家。
當時這件事真的嚇到我,也讓我心疼:年紀輕輕的她,竟要一人承受這樣的壓力與絕望。
幾年後,我們結婚了。但岳母的控制依然如故。即使妻子在台南經營的兒童課輔教室成績斐然,岳母還是時常以「為你好」為由,講出各種酸言冷語、情緒勒索。我升遷後需北上工作,我們才決定舉家遷往台北,離開那熟悉卻令人窒息的南方家園。
也許距離真的會帶來一點美感。
從不再頻繁見面開始,妻子與父母的關係反而漸漸和緩,情感也慢慢重建。現在,我們偶爾還會一起出遊、甚至出國旅行,留下許多溫暖回憶。而她,也終於卸下那承擔一切的包袱。
如今,我們成了父母。
也因為有過那些曾經,我們明白,不能再讓孩子背負我們的枷鎖。我們選擇讓他們過上完全自主的人生,不強加我們的期待,不複製上一代的模式。我們陪他們找方向,成為他們的後援,而非主宰他們人生的力量。
希望從我們這一代開始,孩子們的人生能得以進化,徹底擺脫那些過往的沉重枷鎖,走出一條嶄新而自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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