駁聰頭去軍事化論——世界正走向另類的新軍事化
上星期驚見《明報》有聰頭文章談去軍事化,心中不禁嘖嘖稱奇。在封建資本主義時代,居然說去軍事化是大勢,而且這還是出自文化研究學者之筆——難道左翼理論真的發展出一些錯誤,以致於受困在樂極迷幻的世界中不能自拔?韓國戒嚴事件發生後,由於總統尹錫悅的無能,使得這次戒嚴事件變成了一出鬧劇——正如馬克思所言:歷史重複,第一次是悲劇,第二次是喜劇——但要說這場喜劇居然可以統稱為世界大勢,那也未免太看不起人類歷史大勢了。
僅說韓國軍政府成功轉型,就推論出整個世界已經去軍事化,說軍隊不聽從個人權威就是去軍事化,顯然是荒謬。如果要說資本主義下居然有去軍事化的傾向,這也是荒誕。按照這個道理,美國一早就沒有軍隊了。天下大勢不是非軍事化,而是軍事普遍化——在當今世界,埃及和緬甸就是軍政府黨政,軍隊已經更加深入地參與日常公共生活的國家範疇了。即使在許多非軍政府國家,如伊朗和越南,軍隊也依然擁有超然地位。那為什麼許多“民主”國家的軍隊不鎮壓民眾呢?如果對世界警察制度史稍有了解,就知道警察的建立本身就是為了避免直接出動軍隊、避免血腥鎮壓。越是完善的警察制度,就越能有效地透過非軍事機器的模式進行鎮壓。正如卡爾·李卜克內西對德國的評價:“在經濟鬥爭中使用軍隊,對於德國這個國家來說並不普遍……然而,軍隊的‘溫和’並不能從德國執政者特別溫良公正的性情中找到解釋。實際上恰恰相反!德國擁有一支強大的警察和憲兵隊伍,組織得很好,可以為資本家效勞。德國享有最卓越的警察國家這個聲譽並非沒有理由。警察和憲兵都準備好使用致命武器,承擔起在其他國家由軍隊負責的職能。在瞬息萬變的各種情況下,它們證明了自己比那些笨重且轉動不靈的軍事機器更為合適,也更為方便。”
在當今針對帝國主義的反對運動中,我們也可以看到警察的身影。例如法國政府對黃背心運動的暴力鎮壓、美國政府對“BLM”運動的暴力鎮壓,以及孟加拉對學生運動的暴力鎮壓,這些都充分證明了當前仍然是個軍國主義的時代,尤其是“對內的軍國主義”在經歷改頭換面後愈演愈烈。若要說當前鎮壓的血腥程度遠不及冷戰時期,那原因只是因為沒有必要;按照資本主義的成本效益來看就不適合——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只要統治階級認為有必要採取血腥手段對付民眾,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執行,例如現在的緬甸軍政府就是如此。
而且,“民主”國家的軍方在上層政治中也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例如,在2020年美國總統大選期間,以馬克·米利將軍為代表的美國軍方高層就深度參與其中。孟加拉哈西娜政府倒台後,也是由軍方出面組織臨時政府。自由主義民主制度出現危機時,如果沒有一個清晰政綱、強而有力的政黨出面,那就必須依靠資本主義的私生子——國家軍隊機器來出面收拾爛攤子。隨著越來越多民主體制政治危機的加深,軍方勢力只會愈加強大,這才是非軍事化大勢的真相——不是公社衛兵化,而是組織學層面上的軍隊國家化——軍隊的內部決策正逐漸取代整個國家的決策體系。
在對外軍國主義方面自不必多言,全球軍費開支連年上漲,戰爭烈度加劇,以色列對巴勒斯坦人的種族屠殺更是震撼世界。如果說以色列尚未對巴勒斯坦人進行全面種族滅絕,那並不是因為以色列的仁慈,而是因為國際社會的壓力以及以色列國家機器的低效。當前戰爭看似沒有兩次世界大戰那樣慘烈,其原因在於戰爭形態正在回歸古典戰爭模式;正如資本主義封建化一般,戰爭也有相應的發展。現代全面戰爭的特點是盡可能動用一切資源與敵人決一死戰,其速度快且時間短。統制經濟和大規模總動員是發動總體戰的先決條件。然而,晚期資本主義衰落中的帝國大多失去了總體戰能力,他們就像古典王國一般,如同強盜般進行掠奪戰爭,有時也會發動短時間的繼承戰爭——這些戰爭往往都是因為土地繼承法的正統性問題而爆發。時間長、人數少、戰線變動小、僱傭兵盛行、戰術墨守成規、缺乏群眾動員——這些都是封建時代晚期歐洲戰爭,我們在俄烏戰爭中也能看到這類模式。核武器的戰術發展也是無法脫離這一背景:巨大的破壞力使得核戰爭已轉變為克勞塞維茨所說的無目的、無意義之事。戰爭理論告訴我們,要使戰爭有所意義,就必然要在外交手段中衍生,而外交要有意義,就必須要達到緩解帝國內部矛盾之效。在這個背景下,戰爭必然成為常態且局部化。只有有限目的才能帶來有限影響,以避免資本主義社會體系徹底瓦解;這就限制了核大國之間類似於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戰那樣的大規模總體戰發生——然而這並不代表這些戰爭會迅速結束。在封建世界中,我們常看到的是類似百年戰爭那般陸陸續續展開的戰事,其中戰術武器都會逐步創新;這完全不是轟轟烈烈的大戰,但難道百年戰爭中的傷亡能比凡爾登絞肉機戰役少嗎?
現在的非軍事化只導致了一個結果:用時間換取空間,把短時間集中性的破壞變成長時間分散性的破壞。俄烏戰爭、敘利亞戰爭、巴以衝突都看不到結束跡象,在可預見將來仍會持續下去。即使死亡人數比不上兩次世界大戰,但造成的經濟、社會和精神損失也不會少於兩次世界大戰。在此時談論“去軍事化”只是在文化的小船上刻舟求劍,大勢不是船決定,而是由水與浪花決定。資本主義的大勢:在自身不崩壞前提下,它要透過破壞、再生產來達成資本累積;正如Verso新書《Mute Compulsion》的説法一般,這是一種無聲之勢。如果如此多血淋淋教訓都難以引起學者世界的警惕,那麼學者作為社會良心簡直就是失職;正如盧森堡所批評的一般:
“糟糕的船長只能根據海面的短瞬現象來規劃航行路線,但卻不知道如何觀察天空或海底跡象來預測風暴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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