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ootopia 2》观感
迪士尼的《疯狂动物城》(《Zootopia》)从第一部开始,就是一套包装精致的政治寓言。表面上《疯狂动物城》讲的是一只来自乡下的小兔子 Judy,到大都会当警察,实现“Anyone can be anything”的美国梦。动物城是一座高度多元的城市:不仅有各种生态系统,也有大大小小的哺乳动物包括食肉动物和食草动物和谐共存,是一个标准的自由主义大都会,仿佛就是纽约或洛杉矶的翻版。但细观这座城市的内部结构,很快就暴露出了问题:食草动物历史上是弱势群体,但现实上是绝对多数,相当于“主流族群”;食肉动物则背负了“天性凶残”的原罪,同时也真切地是少数派,常常被刻板印象化。动物城表面上开放多元人人平等,实际上充满不信任、偏见和恐惧。
第一部高明的地方在于,它没有把弱势一方塑造成天然正义。策划“伪旗行动”、挑动族群对立的,恰恰是那只看上去最柔弱、最不起眼的绵羊副市长。这个片子高级的表达就在于:弱势身份并不能自动等于道德优越,受过压迫的人,也可能转而操弄恐惧、制造新的压迫。
(以下部分涉及剧透,请谨慎阅读)
如果说第一部中,动物城更像是美国大都会的缩影,是在城里人的视角下讨论偏见与身份,那么第二部在我看来,它的雄心明显更大了一步。在《疯狂动物城2》里,这座城市不再只是纽约或洛杉矶,而更像是一整个美洲大陆。新的矛盾不只是“城里不同族群之间的歧视”,而是:谁算是这块土地的主人或者原住民,谁又会被重新叙事成“外来者”?
电影里的表面主题是“城市扩张”和“旧社区的消失”。一些原本属于爬行动物、或其他边缘族群的街区,被以“发展”“治安”“美化”的名义拆迁、改造;他们被迫迁离自己世代居住的地方,被贴上“不安全”“问题多”的标签。这一幕,很难不让人想到美国历史上对印第安人的驱逐:
从东部的开垦,到中西部的牧场,再到西海岸的淘金和铁路建设,“城市”和“文明”的边界一路向前推进,而原住民则一路被往保留地和历史叙事的边缘赶。但对我来说,更刺眼的,其实是另一层隐喻:在真实的美洲史中,最早大规模来到这块大陆、建立殖民秩序和城市的,是说西班牙语、葡萄牙语的世界,而不是后来居上的英裔清教徒。
从墨西哥、中美洲到安第斯,从美国西南到加州,西班牙王室和教会修建了教堂、道路、矿区和农庄,也确实在过程中屠杀、压迫了大量原住民——这一点不能被美化。但今天的墨西哥、秘鲁等地,原住民的血统和文化至少还清晰地留存在主体人群身上:大多数人是印欧混血的 mestizo,玛雅语、纳瓦语仍然在使用,许多节日、地名直接继承了前哥伦布时代。
对比之下,美国主流叙事却选择了另一条路。在物理上,通过战争、条约和强制迁移,把印第安人赶向保留地;在叙事上,把这片大陆讲成“白人开拓荒野”的英雄史诗,把更早的西语世界和原住文明一起压缩成几个模糊的背景名词。
到了当代,当大量来自墨西哥、中美洲的移民跨过边界进入美国时,他们往往被称为“illegal aliens”——仿佛他们是闯入某个天生属于盎格鲁-撒克逊人的空间;而很少有人愿意承认,这片土地上曾经存在过一整套西语世界和原住文明的历史层叠,有些甚至比“美国”这个政治实体早了两个世纪。
在这样的背景下再看《疯狂动物城2》:一座“以自由、多元自豪的城市”,以建设新城区、提升安全为名,把某些族群从自己的老街区上驱逐出去;这既像是美国城市内部对移民社区的“改造”和绅士化,也像是整个美洲大陆在写自己的历史时,持续地把先来者改写成“后来才来的他者”。电影中的山猫家族就仿佛是美国的盎格鲁-撒克逊人,通过不断重复浪漫神话般的历史来维护自身的优势社会地位。
电影中有两个细节值得注意:一,两座山猫家族的纪念雕像先后被砸碎;二,主角们靠着重新点亮旧灯塔找到了专利、帮助了爬行动物重返家园。所以动物城2的表达不是再讲一次“偏见不好”。它的核心表达是用砸碎国父雕像、走进废弃灯塔这套动作,提醒我们:有必要对历史问题正本清源,才能更好地实现现实生活中的社会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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