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的碎片

輕輕的，又帶點勁的，仔細的把一根菸吸進肺裡，用最近又在意起來的橫隔膜呼吸法，把身體裡，殘存的舊有想法推出身體外面。一切都慢動作了起來。深吸一口，煙霧穿過口腔，順著喉嚨落到肺裡，當它停留在體內一陣，像巡邏的氣流，一格一格地經過那些日常裡早已沉默的神經節點。漆黑的城市綠意裡，我霸佔的腳邊的一盞燈，就當作是為我點留的一個位置。

打火機點不太起來，火石卡搭咔噠，發出幾聲不肯配合的清喉嚨的清脆聲響。我時間還很多，附近沒有點煙的人，只能多試了幾次。火終於亮起來的時候，那一小撮火苗像是也需要緩一緩，才願意出現。彷彿連這一點火光，都需要經過什麼沈默的同意，才能在這樣的夜裡顫顫地出現。

裙擺隨著某種夜的節拍拍打著空氣。風一陣一陣地吹來，不冷，卻足夠提醒我還有皮膚。身體彷彿剛從一整日的密閉狀態中鬆開，沒有人叫我，也沒有事催我，連空氣都變得寬敞。我就站在那裡，呼吸，一口氣吐出去之後，終於覺得可以開始聽見一點自己的聲音。

腳下踩的土地，那股踏實感，還能連結到地心的流動，我感受到的磁力共振，也把我更加帶往深藏的城市內心的秘密。

一種潛在的回應正在地底醞釀，它沒有立刻浮現，只是隱隱地傳遞一股溫潤的重量，某種更原始的接納：一種在不需要說出來的情緒裡，依然被允許存在的狀態。磁力順著腳底往上爬，沒有聲音，但每一步都讓我更靠近某個我還無法命名的空處。

我也有的，不為人知還沒被語言清點的感受，無處安放。它們在身體裡徘徊太久，像是沒有人要的信，被原地退件，堆成一疊過期的紙。來這邊吧，風包圍了我，傳達了這樣的邀請。

可以的。我從指尖分享了當下的情緒，抽出一條淡淡的金絲線。這個可以嗎？沒問題。我看著這條發著光的線，飄出來，收攏成ㄧ個小線團，我單手捧著。

掌心朝上，四十五度卸下這個珍珠般的禮物。請收下。剛剛腳邊輕輕畫圓的土地痕跡打開了一個洞，把那股哀傷的濃縮收走。

謝謝。

從胸腔湧上來，在嘴唇裡輕輕碰了一下，又滑回去。但那個感覺，像是已經傳達了出去，被風收下，被地面聽懂。

那之後的空氣變得很安靜。不是城市的寂靜，而是一種內部的沉靜。沒有什麼被解決，也沒有什麼被釐清，只是原本過度擁擠的感覺突然不再擁擠了，像某個位置終於有人來坐、或終於可以空著。風還在，燈還在，地面還是濕濕的，空氣裡甚至傳來隔壁巷子不知名的夜鳥聲，一聲一聲，像是在替這一切蓋個章。

情緒沒有離開，它只是換了一種姿勢待著。不再卡在我身體裡，也不再躲著不肯說。也許那股哀傷也不是真的想走，它只是需要一個地方躺下，喘口氣。

我站了一會兒，沒多想，也沒想走。就讓那條被收走的金絲線，在地底盤好，像是城市留下來的一個註腳。

也許哪天，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