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降异象

袭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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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九月二十八日,正是一年一度观涛祭。

恰逢新皇继位第三年,也是新帝御极以来第一次观涛祭,是以今年的观涛祭盛况空前。祭典前的一周,都城已是车如水流,人如潮涌。

天官学子们也在祭典一周前拿到了参加观涛祭需要穿着的礼衣。礼衣修身类似后世的胡服,偏搭配了绣有鱼鳞纹的广袖,衣饰纹样不分男女,倒也有现代unisex的进步感。红色属火,据说可与潮神相克,鱼鳞纹样有如鱼得水之意,可镇水煞。

观涛祭前需焚香沐浴,正衣冠,除口秽。因此,观涛前一周便是“断火”之期,家家户户皆不得生火做饭,唯食冷食、干粮,其习俗之清苦,犹如古之寒食节。而城中市井间,往日缭绕的炊烟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各商家热销的各色果点与蜜饯。又因各国使节齐聚,全中洲的商贾都来兜售各地糕点,俨然一副世界美食大会,也算别有一番风情。

就在这清苦的日子里,燕燕也收到了长情托人送来的小食。那是一盒藤萝饼,由紫藤花瓣精制而成,甫一揭开盒盖,便有清雅的花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饼身泛着淡淡的紫罗兰色泽,入口酥软,甜而不腻,据依依说,里面掺了特制的紫藤酒,虽味美芬芳,但不可多食。

这滋味,比天官统一发放的干饼子美味了不知多少倍,倒是暂时缓解了微云腹中的馋虫。她记得书册中曾提过,这藤萝饼乃是陈留特产,其名寓意“醉人的依恋”,又或“此生缠绵”。爱不爱的另说,但在这只能食冷食的日子里,这份心意倒是显得格外特别,是难得的温情。

是日,殷燕燕身着红色礼衣,与其他天官学子们早早来到了伊洛河畔。

伊洛河,并非寻常水系,它滋养着中洲城内所有的水脉,可谓万河之源。在中洲,若有人提及“河”字,无需多言,便是专指这条伊洛河。它不仅是生命之源,更是中洲城“龙气”的真正根基,民间流传着古老的河神传说,认为河神主宰着这座帝王之城的兴衰。

伊洛河的入河口,尤其引人注目,其水文奇特,契合潮汐,可观大潮。观涛大典正是设在此处。这潮水的涨落,在中洲百姓心中并非简单的自然现象,它与一年农耕的丰歉、百姓的生计息息相关,更被视为国朝运势兴衰的晴雨表。

祭奠还未开始,微云得以借机打量这国潮盛典。她的目光先投向伊洛河入河口,那里赫然矗立着一道高大的防水堤坝,在汹涌的河水面前如同巨兽般巍然不动。堤坝两侧,是专为观潮而设的观潮长廊。

左侧长廊上,早已挤满了来自七国十郡的观礼之人。他们衣着华丽,各国特色服饰争奇斗艳,彰显着各自独特的地域风情与文化底蕴,犹如一幅流动的百族图卷。

而右侧长廊,则是天官学子的专属之地。他们统一身着大红礼衣,那裁剪得体的广袖长袍,将每个人衬托得如同画中仙人。微云一眼望去,但见云袖蹁跹,红影交错,给人一种云蒸霞蔚的壮丽之感。她不禁在心里再次感叹,这游戏设计师果然是审美在线,放眼望去,环肥燕瘦,各式俊男美女让人目不暇接,简直是颜狗的视觉盛宴。

长廊之下,则是人头攒动的百姓,他们或席地而坐,或踮足眺望。人潮如织,场面热烈非凡,喧嚣却不见混乱。空气中弥漫着节日的欢腾,鼎沸的人声、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此起彼伏,共同奏响着盛大而热烈的节日序曲。这便是天子脚下的百姓,生活富足,见惯了大场面,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大都会人”的气度豪情,即便是在如此盛况之下,也透着一种从容不迫的秩序感。

子午二时为观涛吉时,对应阴阳二气交接之时。

祭台两侧各陈列了九台巨鼓,每台巨鼓由四人执锤,当第一声鼓如闷雷敲响大地,祭场立刻安静了下来,随后三缓两急的鼓点从两边同时响起,声浪震得地面好似都波动了起来。

三十六名作河工打扮的力士抬着一顶九龙大辇轿,踩着鼓点缓缓朝祭台行去。如潮声浪像拥着天子步步登天,围观者皆屏气凝神,一瞬不瞬的望向天子行进的方向。此刻祭台阶梯尽头各有一人躬身侧立,左侧之人手持一柄青铜巨剑,右侧之人执一柄山形纹刻的玉圭。燕燕认出来执剑者正是那天官官长袁守正,也在人群的议论声中知道了执圭之人是当朝秦相国。

姓秦?不会这么巧就是那天听见的那个“压日秦头”吧?燕燕分下神来,想听听看关于这个秦相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信息,就见天子扶着内侍的手,走下了龙辇。

天子刚刚走上祭台,就听见有人唱吉:“吉时到,停鼓,奏乐!”

乐声还未彻底奏响,天色就骤然变暗,远处的江面上,隐隐有低沉的轰鸣声迫近。

起潮了!浩渺的伊洛河聚集起一道银色的水墙飞快地向岸边逼近,与此同时,天幕之上,原本高悬的日头被一块巨大的黑影紧紧包围,光芒慢慢消退,一点点,一点点地,终将被蚕食殆尽。

伴随着光影的消逝,瞬息间天地间的景象就变得魔幻而扭曲起来。潮水在忽然的昏暗下呈现出一抹不详的黑灰色,翻腾的浪花折射的幽光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刹那间,光明尽失,天地一片昏昏然的混沌之色。

整个中洲城,连同伊洛河口的人潮,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彻底笼罩。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堤坝上的鼓乐声,人语声,都在一瞬间被诡异的静默吞噬。

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尖叫,以及本能的恐慌推搡。人们看不清彼此,只能在昏黄的混沌中摸索、跌撞,混乱像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

日食啊,好久没见过了,这系统真是大手笔,涨潮时分发生日全食,也算难得的奇观了,微云暗自欣赏着。这没有观日食的眼镜,也不能裸眼直视吧。看看纱衣的广袖,折叠起来倒也勉强可以充作护目滤光片吧。

“天狗噬日,必有灾殃啊!”

“水魅作怪,大凶之兆啊!”

“荧火焚日,乱国之祸啊!”

忙着堆叠广袖,微云并没有注意到周遭的人已经四散奔袭了,还有不少人抱头蹲在地上,直到这些恐惧的尖叫声唤醒了微云的理智。低头向四周望去,人群疯狂的逃窜着,踩踏声,咒骂声,哭救声交织一起,此起彼伏。

这时候是不是该蹲下,免得显得太过突兀,被人当怪物?思忖之间,微云发现不远的连廊处有个同是着红色礼衣的男子正双手交错覆在眼睫上,也在观赏这日食,这哥们在自制小孔眼镜啊。

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男子放下了双手,也回望过来。

好精致的脸庞! 一时间书本上那些公子如玉,郎艳独绝的形容词仿佛都具象化了。

远望之,如松如竹,超然物外,一派谪仙风华。美的让人不好意思直视,微云刚要收回目光,发现那男子朝自己微微颔首一笑,不待微云回应,那漂亮的脸蛋就隐在了黑暗之下。

日全食了。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天地间的电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这特效,比微云见过的两次日食壮观多了。

大约持续了十分钟左右,这漫长得令人窒息的黑暗终于开始退却。一丝微弱的光芒如同破晓的鱼肚白,自天际的边缘缓缓渗透。太阳终于挣脱了束缚,从黑暗的边缘重新露出轮廓,起初是微弱的弧光,继而光线渐强,终于重现人间。

日食的阴影缓缓退去,天幕重新亮起,方才的混乱也暂时平息下来。

观潮长廊上,天官学子们大红的礼服在阳光下重新焕发光彩。他们虽面色犹带着惊魂未定,但都能迅速镇定下来,很快便恢复了秩序。云袖轻拂间,各自归位,目光重新投向伊洛河口,只是那眼底深处,多了几分疑虑和探究,不知这场变故又会掀起何等惊天变故。

另一侧,七国十郡的使节与观礼者也逐渐从惊慌中回过神来。最初的喧哗与推搡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低语与议论。他们整理着被挤乱的衣冠,相互搀扶,在各自侍卫和随从的引导下,也开始恢复方才的队列,只是那看向天空和伊洛河的眼神中,也多是惊惧、不安与彷徨。

长廊之下,中洲城的百姓们也展现出了令人惊叹的韧性。他们并未像寻常乡野之人那般,被这突如其来的天象吓得失魂落魄。短暂的骚动过后,人们迅速从伏地、抱头中起身,相互之间递过关切的眼神,搀扶起倒地之人。

整个场面由极度的混乱迅速转向一种秩序井然的平静,仿佛那遮天蔽日的阴影只是一个短暂的插曲,而他们早已习惯了应对天地间的无常。

只是,这片刻的死寂与诡异的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河边,那些原本该肃穆维护秩序的卫队侍卫们,突然爆发出一阵阵失态的惊呼。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定在伊洛河口,那里,怒潮已退,只余下一片败溃之象。江水渐趋平静,然而,随着潮水尽数退去,沙痕露脊,广阔的滩涂之上,赫然现出了八尊形似骰子般的巨大石鼓。

这些石鼓似以精钢黑石铸就,其上各有飞龙走凤的行草大字,字体为阴刻,每一道刻痕的缝隙都用猩红的染料仔细填涂。黑石配上血一样的朱红,在夕阳余晖下,显得触目惊心,诡异异常。但这并非最骇人的,真正令人脊背发凉的是,这八尊石鼓连读起来,竟是赫然写着: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这些石鼓的排列方向,竟是直指天子居所,金明台的所在方位。

这一夜的中洲城,死寂无声,唯有晚风呜咽,所有人都在等,等待着一个解释,或是一个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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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予相看只有山如旧。叹浮云,本是无心,也成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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