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本来只是一个摸鱼日
“爷爷,今天上午走了。😭”
是妈妈中午打我电话没接通后留下的语音。我当时才刚慢吞吞地进公司,心里还有点小得意:今天阴天但没下雨,我终于“摆脱WFH摸鱼”状态,准备出现在办公室,证明一下自己还活着。
看到消息后,我在公司楼梯上一层层往下走,脑子像是被什么敲了一下,嗡的一下响了。楼梯还在转,我的世界却停住了。
我听不懂这句话——爷爷走了?什么叫走了?
我和妈妈拨通电话的时候,脑袋里只剩下那一句话反复播放,像小时候刚学会复读机,“爷爷会走”、“爷爷会走”……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爷爷怎么会走”。
妈妈一边跟我讲情况,一边努力保持平静。她说是7月29日凌晨,爷爷在老家跌倒了,没人发现;早上七点多,奶奶做好早餐见爷爷没从房间出来,就进去看他,发现他躺在地上,已经不知道摔倒多久了。被送到医院时,医生说脑中有多处出血,87岁的爷爷,不适合手术。
家人商量后决定让爷爷住院静养,说不上来是等希望,还是等终点。
爷爷最终是在31日上午走的。那天,台风天过后的上海有点阴,我不紧不慢地出门,不紧不慢地坐地铁,不紧不慢地到了公司。收拾东西的时候还想:今天应该没什么会议,等下午早点下班吃个好吃的。
我是真的没有在日程里写上“爷爷走了”这一项。
当我站在公司一楼大堂的时候,妈妈电话里说:“你也不要太伤心了。等爷爷的葬礼时间确定,我会告诉你,你需要回来一趟。”
我站在那里,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站不住,背靠着柱子缓了一会儿。我没法想象,也不愿意相信,爷爷真的走了。我上一次见到爷爷是什么时候?是2024年吗?2023年?2022年?……我竟然想不起来。
爷爷在我心里是那种会永远活着的老人。他是沙发上每天看海峡两岸节目、穿着整齐出门买菜、连装菜都要配手表的体面老人。他送给我的第一本新华字典教会我阅读,鼓励我弹琴感受音乐的韵律,青春期让我去打排球,说要“长高一点看得远一点”。
就像他的日子永远干净、有序、温文尔雅,我也觉得死亡这件事,跟他没什么关系。
可现在,爷爷居然以这么突然、这么无声的方式离开了。他什么都没说,就像那天的我什么都没准备。
和妈妈电话结束后,我在麦当劳点了块香芋派,试图用热量炸弹抚慰自己。派还是热的,也是甜的,但就是吃不出那种小时候的味道。
我坐在不舒服的高脚凳上,一边咬着派一边发呆,觉得整个城市都静止了。
突然想起:我最近在做的项目评估,不就是TBI(外伤性脑损伤)吗?老年人颅脑损伤最常见的诱因,是跌倒。
我工作时翻阅的那一页页文献,没想到爷爷就成了那统计图里的某一个点。
这个世界真是——既充满偶然,又藏着某种说不出口的“预言”与“必然”。
我开始想,活着有什么意义?
如果最终每个人都会“走”,那现在我独自一人,远离家人,在异乡工作生活,想要伸手触碰所谓的梦想和自由,有什么意义吗?
我坐在那里,不想回公司,也不想回家。我只想让这个下午永远停在这儿,停在爷爷刚刚“走掉”,而我还来不及接受之前的那个缝隙。
我还是回了公司,和老板杨老师请假。
我说:“我爷爷今天上午走了,我想请几天假回老家。”
他问:“高寿吗?”
我说:“87。”
他顿了顿,说:“那是喜丧。你爷爷没受太多痛苦,也没花太多钱,走得挺体面。”
我第一反应是:这话好奇怪。
但奇妙的是,听完这句略显冷静的话,我的情绪却真的缓了下来一点。
也许人类面对死亡时,不只是需要哭泣,也需要衡量、比较,甚至计算。
爷爷没进ICU、没插管、没有慢性病熬着,也没耗尽家人积蓄——他走得突然,但干净、完整、有尊严。也许,这就是一种幸运。
妈妈说,爷爷最近还拿出电子琴弹奏,说要活到100岁,说要等我有孩子,要亲手抱重孙。我觉得他一定没有想到,自己会突然“离场”。
但如果他现在在天上,他一定能看见我了。终于不用像过去那样,他在云南,我在上海,一年见不到一次;现在,他可以无时无刻地看着我,甚至可以飞过台湾上空,近距离看到他一直关心的海峡两岸局势。
那天,原本只是一个摸鱼的工作日。
但就是在这样一个普通日子里,我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死亡不是一件遥远的事,也不是某种戏剧化的结局,而是它会这样悄悄地、精准地、突如其来地,落到我们头上。
而我们,只能一边哭,一边活。
后记1
女朋友来我家,陪我收拾东西。她也已经经历过至亲的离世。于是,我问她:“这份悲伤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她平静地说:“不会结束,只是会变淡,然后你会带着它,继续生活。”
我忽然觉得,人生的底色,也许真的就是淡淡的忧伤。
每个成年人身上都有这种味道:不再张扬、不再大哭,只是悄悄藏着,继续过日子。
人身体里60–70%是水分,也许那不只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存放那些无法流出的眼泪。
我们不再轻易哭了。但眼泪没有消失,它们早已变成了我们的血液、组织、呼吸——
成为了“人”的一部分。
原来,每个人都在带着各自的悲伤,认真地活着啊。
后记2
爷爷的葬礼很安静,就像他生前喜欢的氛围。没有仪式感的排场,只有家人,大家都没有哭。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打开水晶棺,让我们再看爷爷最后一眼。
他看起来好安详,就像平时看电视累了,躺在沙发上小睡过去了一样。
后来,火化、下葬、立碑,一切有序。
从1938年7月25日出生到2025年7月31日离世,爷爷亲历了一个时代的全部起伏——从抗战年代到今天。
我望向天空,看着云层像棉花糖一样飘浮。
心里轻声说:爷爷,你自由了。你应该已经变成了风,变成了云,在山林间飞翔,不再有苦难,也不再有担忧。
你也会一直在我心中。你留给我的爱,会陪我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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