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 孤独是我的眼药

按理说，孤独应该是一种精神体验，但我所感受到的孤独，却更接近一种身体经验。

之前一个人去做眼睛手术，这个过程并不让我觉得孤独。看病、做手术对我来说，就像一个人去逛街，熟练而自在。真正让我感到孤独的，是术后无法用眼的那些时刻。闭着眼睛在家休息，滴几十次眼药，面对什么都不能做的身体，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孤独。

孤独和无意义一样，都是一些人类的终极问题，令人厌烦和想要躲开。当开始面对空白的时间，就像被一扇没有上锁的门堵住。塞满时间没有自由可言的工作让人孤独，只剩下大片自由没有工作也会让人孤独。

我试着练习与空白时间相处。在一个没有归属感的异国，我成了一个不具任何标签的存在。与流浪汉不同，他们用倒地的酒瓶和席地而睡的身体在城市中刻下痕迹，成了柏林风景的一部分。而我，仿佛既不属于这里的街道，也不属于这里的文化。从语言到身份，我被剥离了角色，落入时间和空间交叠的一块空白中。这样的游离感，并未让我感到孤独。

最近的孤独来源于去上瑜伽课时，第一次有强烈的“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感受。远离曾经熟悉的指令和练习序列，甚至每一个老师的口音都不尽相同，当呼吸练习都开始用需要动脑才能识别的语言，此时我才有一种“走出来”，进入另一个环境的强烈体验。语言不再是下意识的工具，身体也失去了回应的熟练感。在理解变得重要却无法自然表达、表达变得重要无法顺畅理解的时刻，这样卡顿和错位的窘境，也是一种孤独。这样的孤独体验，反倒却让我开始试着从游离沉降到地面。

独处的孤独并非来源于缺少陪伴，无法分享的孤独也并非是需要理解。大多数时候我们在排遣孤独的时候也许只是在消除时间的空白，就像在消费电视广告上的保健品。但真正的孤独体验，更像是每天反复滴的几十次眼药水——反复、乏味，却也在不知不觉中让眼睛变得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