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入一個不曾需要的尋找

KJOH
·
·
IPFS
·
我還困在城市熟悉的秘密,卻想不起來遺失/找尋什麼。

伸進深不可見底的包包,潛入一個自己也未曾整理過的空間。裡頭有些什麼,而我究竟需要什麼,一時也說不上來。是某種小玩意,一個不太重要、甚至有點模糊的目標。指尖在層層拉鍊與絨布中滑動,每一次掀開一層,都像打開某個舊日情緒的封套。東西好像就在那裡,但每次以為快摸到了,抓起來卻又不是。

也許我真正想做的,根本不是找東西。只是為了找而翻、為了動而動,一種包裝成正在尋找的靜止模樣。像是原地等待時為了掩飾焦慮而做出的假動作,讓身體看起來沒這麼無所事事,讓時間像被揉皺的紙,至少有一點摺痕。

翻找到後來,開始有點急了。比起所謂真正焦急要獲得什麼的渴望,這一種焦急,只剩下形式,變成了純粹的姿態,在過程中慢慢取代了初衷。好像只剩下翻找這件事本身還能讓我確定我還在做什麼。

直到我停下手,無意間低頭,看見那個我要找的東西,其實從頭到尾就在口袋裡。


原來我要找的東西,是在,我的口袋。

一個這麼顯眼、幾乎貼著身體的位置,我記起也是在來的路上,下意識的把手收進外套口袋避寒,摸到的那麼習慣的物品,就變成一個很熟悉的形狀,安心的收藏於此,卻被我忽略了那麼久。我沒有注意到它,並非因為它藏得深,而是我太習慣往遠處找,往那些看起來複雜、有戲、有層次的地方去挖掘。好像事情非得經過一段麻煩的過程,才顯得值得擁有。太容易得到的,好像就不夠重要。

我把手慢慢抽出包包,像從一場過度投入的戲裡退場,動作拖得有點慢。那股尷尬,不是來自錯失,而是來自一種被自己誤導的荒唐:為什麼我會這麼自然地忘了最直接的地方?為什麼我總是要繞一大圈,才回到最初的位置?

那個物件在我掌心裡靜靜待著,不閃不躲,好像早知道我會這樣兜一圈才看見它。它沒有責怪我,只是存在,像一個早已等到不耐煩又沒辦法離開的朋友。

我低頭看著它,沒有立即收起,也沒有笑出聲,只是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像終於在一場無聲的遊戲裡找到座標。


可是,東西找到了,情緒卻沒有回來。

那份期待中的確定感,並沒有如期抵達。好像我手裡握著的,不過是一個沒什麼意義的小東西,原本就不那麼必要,當下真正急需的只是做為一個無聊的願望。它像一種藉口,一個為了讓自己有事可做的名目,在找到了之後,反而顯得更輕,像是一直來追尋的努力,或是一直仰望著帥氣的什麼背影殺手,正面的真正面目卻如此可笑,像拿在手裡的空氣。

站在原地,還不太想走。不是因為捨不得離開什麼,而是那股稍早還很急促的焦躁忽然沒了力道。像是一場緊繃已久的戲碼被拆穿,才發現自己演得太久,忘了原來只是想坐下來歇一會兒。

使用完畢後,我想也沒有必要做什麼多餘的進一步動作,只是看著它在手心裡躺著。有點像照鏡子,看到的不只是這個小物,而是剛剛那個滿包亂翻、眉頭微皺、心裡反覆自問到底跑去哪了的自己。明明什麼都沒丟,卻演了一場失而復得,像是在證明自己依然在乎什麼,但演完卻也不知道是為了誰看。

身體好像還沒從剛剛的翻找裡醒來,還在一個不明的頻率裡持續運作。我的手指不自覺地輕輕摩擦那個物件,像在確認它還在,也像是在確認我還在。我不是故意誇張這場尋找,只是有時候情緒會偷偷挑一個物品做載體,讓我可以用一個合理的理由繞去別的地方。

這個小東西,不過是剛好被我選來當作當下那一小塊靈魂碎片的寄生體。它沒有發光,但我看見它的時候,確實有什麼輕輕地回到我身上,不是什麼重要的理解,那種找回來卻無法安心的感覺,誤觸某種無聊的開關,還沒等機器啟動,先聽見了空氣變重的聲音。


無意探討物品存在意義的問題。我也知道。

它不過是一個容器,是我把某種情緒暫時安置進去的地方。如今打開,裡面什麼都沒有,不是它空了,而是那股東西早在我不注意的時候悄悄走了。

好像有什麼原本該沉澱的碎片,在我滿包翻找的時候,被氣流捲起來,偷偷溜走了。它們不重,不吵,也不強求我發現。只是乘著我不安的那幾分鐘,悄悄把自己擺脫掉。現在的我,手裡多了一樣物,卻少了一種重量。說不出那是什麼,但知道曾經有過。

靈魂曾經在某一刻散開來過,但我忘記是何時。

像銅箔一樣薄,在心裡貼著、貼著,但因為也沒有太多世俗的升級換代供給需求拉動,沒有漲價、或是股票炒作,明明是風風火火紅片半邊天的話題,但擁有了這樣的產能卻無人問津的寂寞,那天一陣風過,它就不見了。我此刻不是難過,只是覺得有個位置被抽空了,一種被自己疏忽、連帶著世界遺忘的空。

而我還站在原地,像一個還沒收戲的演員,不確定該不該離場。場景沒變,光也仍然晾著我在原地,只有我,還拿著那個原以為重要的小東西,站在風裡。


風過來的時候,我沒有避開。

猛然一陣,接著是一股長長的、幾乎沒有明確邊界的流動。像是從很遠的地方慢慢游過來,先擦過我指尖,再貼過手肘,繞進領口。我沒有躲,它沒有強求,就這樣把我原本緊貼著的小東西,輕輕掃過去一遍。

那一下,我竟有一點想鬆手的衝動。

原本打算真的要放下什麼,也變得輕飄飄的,連同意義呀,只是覺得那東西也許該走了。我已經握得太久,久到連裡頭藏了什麼都忘記。也許它早該被風帶走,像某段過期的對白、某個再也無法準時上演的場景,明知道已經不需要,卻還捏在掌心裡裝作還有用。

風沒有催我,只是像故意停了一下,給我一點空間決定:要繼續握著,還是交給它。

我沒做什麼動作,手依然半握著。但我知道,它已經不再屬於我。不是失去,而是它已經完成它來到我身邊的任務,剩下的,不關它的事。而我也終於從尋找這個角色裡退出,不再扮演那個忙著翻東西、以為某個物件能回答內心空洞的人。空洞還在,但風經過之後,那真空有了些形狀。


風走了以後,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

什麼都沒掉出來,手指還維持剛剛那個半握的姿勢。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掌心裡有一點點微弱的溫度,像是什麼剛停留過的痕跡,還沒完全散去。不是來自那個東西,而是某個比物件更久遠的部分,像是靈魂的碎片,在那一瞬間,閃了一下,讓我差點以為自己曾經拿著的,是什麼更深的東西。

是什麼重大記憶嗎,是劇烈的痛所遺留下的陣痛嗎?還是幾個微小、幾乎不被紀錄的片段,某天清晨醒來前的一句夢話、一個沒有說出口的問題、一場早該遺忘的誤會、或只是某次無人注意的眨眼。它們沒有名字,也不主動現身,只在風經過之後,輕輕鬆動,像浮塵,像線頭。

靈魂也許就是這樣被組起來的,從一塊整體掉下來,那些無法歸檔的小東西,在體內找不到位置久了,就乾脆碎開,散落在某些角落裡靜靜待著。只有在像這樣,動也不是、靜也不是的時刻,它們才會順著一陣風,稍微動一下身體,讓我記得它們曾經散落在城市角落。

我記得那個擁吻的街頭,那個依依不捨的回頭,那個熟悉的側臉,以及熟悉的穿搭。

有些碎片我還認得,只是讓那一點點剛剛感受到的碎片,慢慢沉下來。它們沒有形狀,沒有聲音,卻在我身體裡占了某種位置。像是不屬於記憶的記憶,不說話,但一直都在。

當時我以為已經交出去、已經告別了它。可現在回頭看,那些被我交給土地的,不是消失,而是轉身。

它們繞了一圈,又回來了。沒有問我準備好了沒,也沒有要求我還原什麼形狀。只是靜靜地靠近,像一群走散很久的舊朋友,沒有聲音,卻一眼就能辨認彼此。

我沒有刻意去拾起,它們也不是等著我把它們拼成什麼完整的樣子。只是我在這樣的風中、這樣的時間裡,再一次感覺到:原來我一直都不是破碎的,只是那些散落的部分,偶爾需要一點風,才會知道怎麼慢慢靠攏。

CC BY-NC-ND 4.0 授权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

KJOH靠嘴巴吃飯,可是語言一旦說出來就會變成石頭,太重的無法承受會砸傷自己的腳。換個方式吧!文字躺在某個載體上面或許就輕多了。
  • 来自作者
  • 相关推荐

失效的曆法走過大循環神話

酸與油脂之間 (4)

2025年度問券|內在遷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