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記者到機艙乘務員，我經歷了什麼

「你現在找工作了嗎？沒有的話可以試試做這個工作（cabin crew)，蠻適合你的。」

去年9月，我裸辭告別中環白領那份工作，決定花光積蓄去美國散散心給自己放一個大假。在紐約會見一位做過多年CX空乘、現移居紐約的朋友。我、她、還有另一位operating flight來紐約layover的現職空姐一起逛曼哈頓。一見面，那位現職空姐便很友好地送給我一瓶礦泉水，上面是某酒店的LOGO。我驚訝：你在曼哈頓住這麼好的酒店呀？她表示，這是機組的免費酒店，房間裏提供的礦泉水一個人喝不完，分享給我。我感激她的善良之餘，也突然意識到，這世界大到還有很多我不瞭解的部分。

我們三個女孩子暴走一下午，去了MET、Dumbo、在中央公園的sheep meadow上躺著聊天、坐輪渡看美劇裡密集暖黃的燈光。她得知我已經辭職還未找工作，便建議我也去做cabin crew。我嘴上提出各種問題，諸如做空姐是不是要經常化妝、是不是很辛苦、能飛哪些地方之類的。對於這個和我專業背景毫不相關、舒適區以外的新鮮點子，我第一反應是抗拒。做空乘員？我從來沒想過進入航空業，對飛機一無所知哎。但我看著這兩個女生，其中一個曾經飛了好幾年，臉上沒有一點班味；另一個飛來紐約和我一同遊玩，突破我對職業認知的盲區。那一刻我突然感到命運的魔力，內心也有點小小的震撼：大多數人都在抱怨工作，記者行業時下更流行勸人轉行，第一次聽見有人建議別人做她的工作。

我問她們倆：你們是同事嗎？她們說，沒有固定的同事，每次飛行的組員都是隨機分配的，大多數人只會見一次，合得來的人會成為朋友、保持聯繫。我羨慕，不用和固定的同事在辦公室裡朝夕相處，聽起來好不錯。

無處可覓的新聞理想

六年前剛畢業時滿心期待實現新聞理想，懷著改變世界、影響世界的熱血和心氣，努力學會粵語聽說讀寫，適應香港本地文化、交本地朋友，幾乎把粵語變成第二語言，也把香港當作第二個家。但工作這些年，心氣早就被磨滅不少，有些工作的經歷甚至曾經深深地傷害過我。港媒的中文寫作水準和我個人有相當大的出入；另一方面，除卻真正發揮第四權力的功效、在2020年後倒閉或逐漸式微的媒體之外，部分香港媒體只是披著中立外衣的「命題作文」，還有一部分裝也不用裝。

我開始意識到改變世界不是一朝一夕的，影響別人的方式非常多，意義感也未必要從工作中求得。

記得畢業前做MBTI測試，我的NF值非常高，富有想像力和好奇心、喜歡關注抽象事物、情緒感知力強。但被社會毒打了幾年，我開始變成接地氣、關注具體利益的NF人。在香港這樣的高壓社會做幾年社畜後，出於各種原因對「上班」這件事的信心一點點消失：超過半小時的通勤時間、狹窄的上升通道、過於複雜的人際關係、微薄的公司福利......

我真的不想再上班了

曾經在中環Office朝九晚六地返工，每天穿得正式光鮮，可以免費讀英文報紙和雜誌，老闆時不時請客去fine dining，怎麼看這份工作似乎都是大人心裡有前途的存在。但其實，那段時間我非常焦慮內耗。每天早上出門坐地鐵的功夫就看星座運勢，把各大平台的各個知名星座博主輪流看一遍，看完上升星座看太陽星座，看完運勢再看分數。若運勢差但心情好，就暗暗期待好事發生；若運勢差心情也不好，只能安慰自己星座這玩意兒也沒那麼準，我總會觸底反彈的。在逼仄的格子間裡，上司的一句話足以讓我內耗半天，和家人朋友聊天不是抱怨工作就是唉聲嘆氣，一邊受煎熬一邊逼著自己做下去，有時還出現焦慮軀體化的症狀。

旅行結束後回到香港，打開求職網站，看到各式各樣的招聘廣告，甚至開始出現PTSD，勾起無限不愉快的回憶。腦子裡湧現出一個瘋狂的想法：我真的，不想再上班了。

我並不厭倦輸出，不厭倦創造價值這件事，但我厭倦的是心甘情願做一顆螺絲釘、在格子間裡為極少數人的利益奮鬥、為一個虛幻而無意義的階梯努力——這個階梯有多脆弱呢？時代的一次動盪、行業的下沉，都可以輕而易舉令這個階梯重新洗牌。

擁抱未知的自由

通過那名朋友，我才打開新世界：原來做機艙乘務員，可以最低成本環遊世界。在我加入的這家航司，在世界各大洲都有航點，每次執飛航班都可以在外站逗留。每個月飛行時間最多只有70多小時，少的時候不足50小時，有大量時間可以自由支配，員工和親友都能享用自家航司及聯盟航司的一折機票。

換個角度看，或許它可以是一次特別的體驗，也是一個工具，能帶我看世界、開拓眼界、體驗多國文化、積累創作素材。體驗生活、感受生活、再紀錄生活，才是創作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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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已經完成了兩個月的入職培訓+飛行四個月，發現這份工作的自由時間的確多到可怕。雖然法律上和名義上都是全職，但它給我的感覺卻很像兼職——根據班表自行在上班前帶好所需物品去公司報道、briefing，飛完後下飛機和同事說再見，便徹底下班。但它帶來的衝擊和豐富度卻前所未有。我將持續分享作為機艙乘務員的故事，歡迎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