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裡的龍》

《畫裡的龍》
我不是村子裡唯一的畫家。
小時候,村子附近有一家茶餐室,後頭住著一位大叔。白天他在自家客廳揮毫,晚上在茶餐室炒菜煮茶,迎接晚飯時分的客人。
我們幾個孩子常常踮起腳站在窗外,看著他如何讓一灘墨跡慢慢長出樹林,聚起山巒,最後從筆尖飛出一條龍。那種像魔術一樣神奇的感覺,一直留在我心裡——直到今天還時不時會浮現。
三十年過去了。我成了村子裡為數不多還在畫畫的人。每次帶著狗狗散步路過他的茶餐室,總看見他還在準備食材,等待晚飯時分的客人。
日子仿佛從沒改變,但也從沒真正停下。
有一天晚上,我去他店裡吃飯。那天客人不多,我吃到一半,他擦了擦手,坐下來,突然問我:「還有畫咩?」
我笑著點頭,說:「全職畫了好幾年了。明天帶幾本畫冊給你看看。」
第二天,我真的帶了幾本畫冊過去。
他接過書,一頁一頁翻了又翻,指尖摸著紙面,眼睛裡的光,比我童年時看他畫畫的時候還亮。
他沒多說什麼,二話不說搬了張梯子,爬上茶餐室的天花板,推開一塊木板,從裡面小心翼翼地搬下了一堆書。
那是一疊一疊的舊書,全是1940年代到六十年代的ArtNews——當年從英國、美國進口的藝術雜誌。每一本都保存得完好無缺。
那個年代,能弄到這些雜誌——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六十年代的馬來西亞藝術圈還在畫南洋風,椰子樹、漁船、橡膠園;留法回來的藝術家忙著畫印象派的光影點線;而這些雜誌裡登的,卻是當年紅遍全球的培根、米羅、波洛克——
另一個世界的另一種語言。
當年的他,只能靠著這些書解渴。
夢想還沒來得及追,就已經被生活推上了另一條路——養家、抄菜、過日子。
畫,慢慢停了。書,卻一直沒丟。
他像是找到了傳人似的,把那堆書珍重地推到我面前。
「拿去吧,反正我也不畫了。」他說得輕描淡寫,像是送我一杯茶、一碟燒包那樣隨意。
我捧著那些書回了家,才慢慢一本一本翻出來。
順手上網查了查——還真值點錢。
但翻著翻著,我明白了:
那些書真正的價值,從來不在於它們能賣多少,而在於它們陪他撐過了多少個不能畫、不能追夢的日子。
我看過他接過畫冊時那雙發亮的眼睛,也記得童年時看著他揮毫時心裡泛起的感動。
那種觸動心靈的時刻,對生命來說,實在太美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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