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謬思
,純虛構小說,
她記得那天練團室特別悶。冷氣循環煙味交替得讓人恍惚,剛錄完demo,心還沒從剛剛錯亂的節奏中退場。薄襯衫貼著濕黏的身軀,手裡握著一瓶極冰的可樂,她慢慢走到室外的走廊,想在沙發上冷靜一下。
然後她看見他。
他坐在錄音室外的沙發上,穿著洗舊的軍綠襯衫,長髮隨意地紮在腦後,腿上放著一台老式Walkman。耳機一側沒放在耳裏,一段失真卻富有節奏感的音樂聲從耳機裡漏了出來。
他不急著走,好像就在等某個他還不知道的靈感出現。她剛要轉身要去另一個沙發區,他抬起頭,看著她,彷彿那雙眼看穿了什麼。
「妳那段solo不錯。」他站起來,走近一步。「很有魂。」
她怔住了。沒有人這樣評論她的歌。不是「好好聽喔」、「你們厲害喔」這些朋友間膚淺的對話詞語。
他直接指出了她最想被聽見的地方。
她驚訝的笑了:「你怎麼聽得出來?」
「因為那一段不是彈給觀眾聽的,是妳給自己的。」他語氣平靜,卻像一把手術刀,割開了她一直努力維持的保護膜。
他說:「我晚上在A棟錄一個session,有興趣嗎?」
她接過卡片時,沒說謝謝,沒敢抬頭好好看看這個人,沒發現他一直注意著自己敞開的領口。只是點點頭,像在點頭答應命運的某個邀約。

A棟錄音室比她熟悉的那間大很多,冷清但也專業許多。沒有團員的玩笑聲,沒有投幣飲料機的可樂,但有一個吧檯,可以自己拿咖啡跟啤酒,還有玻璃窗、螢幕、混音器和一顆顆音軌閃爍的小藍點。
她坐在後排,看著他操作器材的手指,俐落、節奏分明,每按下一個鍵,他掌控著聲音,更像是掌控了整個空間本身。他沒多說話,彷彿也不是特別招呼她來的。但他偶爾轉頭,對她點頭、微笑,好像默默說:「妳懂這裡的節奏。」
她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想到一句自己上次隨手寫下的歌詞:「在別人的世界裡沉默,是因為妳害怕自己的聲音會打破那個夢。」
那晚,她只是在旁邊坐著,看著他們討論、剪接、吵架、喝酒、重來。錄完其中一段,他轉身,遞給她一杯威士忌,沒有加冰。
「這一段妳覺得怎樣?」
她含著酒差點嗆到:「好像太乾了一點。」他抬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彷彿在說:「沒錯,這就是我想聽的,不是奉承,是妳的直覺。」
那瞬間,她感覺自己被拉進某種更高層次的對話裡,一個只有「懂音樂的人」才能參與的場域。那晚很晚才散。準備離開時他緊緊的擁抱了她:「好軟,我喜歡。再讓我抱一下。」
他問:「妳下週有空嗎?我在南區有個Live。」她本能地點了頭。
那場 Live 在城市南區一間的小場館。空間不大,燈光昏暗,牆上貼滿泛黃的演出海報,連空氣都像是夾帶著 90 年代遺留下來的菸與酒精記憶。
她提早到了。「老師說今天在這裡有演出,我是...」門口保全說:「他剛進去時說了,妳進來就好。」
她在燈光後方的牆邊找到一個角落坐下。人潮漸漸聚起來,開場樂隊開打,現場像海浪一樣一波波湧來。之後,她看見他在舞台上,原來這是他們老團員的 jam,台上音樂像是玩瘋了一樣,好似天籟。
她坐著,但心裡狂跳不已,她看著這個把她帶進生命中的男人,像看著一場熟悉卻不屬於她的戲。她想「懂」他,不只是陪襯,是參與。
演出結束後,後台煙霧繚繞,人聲鼎沸。他從人群中走向她,像是終於記起她的存在:「你來了。來,抱一下。今天不錯吧。」他手裡還握著沒開的酒罐,對她笑了一下,她有點尷尬,轉身拿包包,他從後面擁著她,手沒閒著的撫上她的柔軟,她不敢推開老師,只敢吶吶的:「貝斯那段很精彩。」他笑了:「妳真的聽得懂。」
接著,他自然地摟住她的肩,一個很輕但也很準確的動作,像他早就知道她不會拒絕。她身體緊了一下,但沒動。她聞到他襯衫上混著汗與煙的味道,那氣味刺得她眼眶有點酸。
他帶她走回車裡,再走進一棟她沒去過的公寓。房間不是浪漫的。不是她想像中音樂人的混亂創意空間,而是一種習慣讓人留下來過夜的精密安排,床鋪乾淨、浴室有些備品、冰箱裡有啤酒。
「陪我喝幾杯,我不好睡。」
他吻她,手從她的背滑到腰。她遲疑了一下,然後選擇不推開。不是因為她準備好了。而是因為她不敢確定,如果現在說「不要」,她會不會就此被他忘記。他說:「我很難睡的,如果今晚睡得著,是因為妳在。」
他吻上了她精緻的鎖骨,酒酣耳熱,她沒回話,順勢與他一起倒在床上,她看著天花板,直到他的聲音沉入夢裡。
凌晨 3:47
她坐在床邊,披著毯子,沒開燈。她看了稍早的訊息,是主唱傳來的:「我們今晚在老地方 jam 妳那首歌,還是很想妳。」她沒點開看,只把手機反扣在桌上。她的手指輕輕在大腿上打著拍子,像是想把什麼旋律找回來。但什麼也沒有。
她沒被強迫。她只是在不敢說「不要」的瞬間,沉默地把自己交出去了。那不是性,那是一次深刻的、自願的、哀傷的自我犧牲。
有些夢不是破碎,而是被別人拿來利用完、丟在原地。她明知道那不是真的,但還是想抓住那一點點好。就這樣,一夜夜的過去,她就這樣,固定的出現在錄音室,固定的陪他過那些他不好睡的夜晚。
那一天,錄音室裡一個不過小她幾歲的年輕人闖進來,說:「老爸,我明天去春吶喔,別再說我都沒跟你說,老媽那邊你自己交代去。」
就像一顆隱形的子彈穿透她的胸口,沒有聲響,但靈魂瞬間坍塌。她轉頭,看著那個年輕人背著電吉他、漫不經心地經過,而他只是邊滑手機邊回一句:「知道了啦,還有,老蕭那邊可以住,不要以為你老爸的錢花不完。」
原來:她只是被放在一個男人無聊人生裡的、某段可以偶爾提起的「瘋狂歲月」。但她還是決定耗損自己去證明「我值得被留下」這件事。
她在某一天清晨,從那張熟悉的床上醒來時,突然不再想等他醒了。她穿上衣服的動作很輕,鞋也沒穿好就悄悄走出門。樓梯間的燈沒亮,她摸著牆,一階一階往下走。外面是灰藍色的天,一種還沒決定要不要放晴的空氣。坐在人行道邊的磚椅上,像以前團練結束後,大家一起吃宵夜的樣子。
但這次只有她一個人。
那週,他有傳訊息:「我週五晚上有空,要不要過來聽 rough cut?」
她打了「好啊」,卻沒有按送出,然後就把手機闔上,放進抽屜。
她沒有說再見,只有默默的封鎖,從那個人的世界撤退了,像一首未完成的歌,被自己按下靜音鍵。
她再也沒有重返舞台。
她的 demo 還存在那張CD裡,檔名叫做 final-final-V5.mp3。
她明白了原來真實是這樣的。
不是每個靈魂都有被救贖的機會,有些只是靜靜地,痛過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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