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瓶颈城图书馆
在那座城市的东南角,有一栋永远不老的图书馆,它的门牌已经模糊,被地铁尘灰和霓虹灯反复覆盖过,但在某些深夜,只要你心中出现了“再这样下去我会碎掉”的念头,门就会自动为你打开。
阿彦是在一个周一的晚上走进去的。 他刚下地铁,车厢里有人在大声吼叫,说自己是第六个耶稣,没人理他。 他低着头穿过两条街,心里盘算着是回家吃罐头,还是去吃那家土耳其馆子的5美元学生套餐。 他其实一点也不饿,只是太久没有被人看见。
门吱呀一响,是图书馆自己开的。
图书馆里没有人,或者说,有,但你只能在影子里看见他们。 有的人坐在天花板上看报纸,有的人躺在天花板下喝咖啡。 灯是从地板下发出来的,那是一种乳白色的,不会刺眼的光,就像你熬夜到凌晨三点时还坚持读完一篇论文时窗外的路灯。
阿彦没有说话。 他太习惯不说话了。 他径直走向“瓶颈期文献”专区。 那里摆着几千本看起来一样的书,书名只有一个字:“还”。 没有副标题,没有作者名。 他随便抽了一本翻开,发现里面写着的竟然是自己的日记——但不是他写的,是那本书自己在记录:
“觉得世界没有进展。 做了不少事,也像没做什么。 想逃,却不知道逃到哪里有意义。”
他苦笑了一下,把书合上。 转头发现一位穿黑斗篷的老先生站在旁边,手里捧着一个看不清轮廓的指南针,指南针在滴水。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阿彦问。
“我们每天都在等你这样的人。” 老先生把指南针递过去,“你可以选择去一个地方,那叫‘精卫海’,是所有积累与耗竭流向的地方。 但去之前你得知道:你不会在那里获得回报。 只会获得继续走下去的理由。”
阿彦没有接过那枚滴水的指南针。 他看着它淌下来的水珠,一滴滴消失在图书馆老旧的木地板缝里,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其实并不想去哪里。”他说。
老先生没有回答。 他只是轻轻挥了挥手,整个图书馆开始发出一阵细微的声响。 不是风,也不是书页翻动,而是类似海洋在梦里呼吸的声音。
书架慢慢移动,露出一间新的房间。 那房间里悬浮着几百个钟表,全都没有指针。 天花板上倒挂着一棵长满眼睛的树,眼睛都闭着,只在你走动时悄悄睁开。 墙角坐着几个像阿彦小时候画过的“人”,用蜡笔画出来的那种:圆圆的头,简单的线条,有点笨拙。 它们拿着破旧的报纸,一页页翻着,看上去认真极了。
阿彦没有害怕。 他只是走进去,看着这一切,一种从未被语言污染过的熟悉感慢慢升起。 他想到自己小时候画画时,会把画撕掉再拼起来,说那样“看起来更真的像梦”;他想到初中某年春天的某个下午,学校放学晚了,教学楼空空的,天蓝得不真实;他想起曾经梦见自己藏在一个地铁站后面的房间里,里面只有他一个人,和他未来写的所有信。
这些记忆像从地板缝里渗出来的水汽,在图书馆的空气里发光。 他站着,没有动。也没有想。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笑了一下。
“也许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 他说,“也许这些东西就一直在这儿。”
那一刻,天花板上的眼睛纷纷睁开,又一齐闭上。 像是在微笑。
他走出图书馆的时候,肩膀很轻。 他没有带走任何东西,但他感觉自己带走了一整个房间的光。
夜还在,地铁还脏,街道还是湿的,但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听不清的话,也许是:“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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