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独舞
街道上又升起旗帜来,是死亡迫近的时刻,是自由沦丧,是一切变成尘埃。灰黑色的金属装甲拖着血肉模糊的尸体,像串烧的羊肉串。
战争爆发的原因他们依稀还记得,是关于什么尊严的什么事,两方都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屈辱,战争就这么开始了,而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说不清。可既然战争已经开始,除非有一方先投降,否则这场战争将难以停止,这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尊严,是现代文明的象征。
并没有什么高达或激光炮,现实比科幻小说无聊得多。街上跑的只是加装了防暴网的运兵车,天上嗡嗡作响的是挂着民用镜头的商用无人机,它们像苍蝇一样盯着每一个试图翻越封锁线的活人。
我钻进那家挂着「暂停营业」牌子的居酒屋,老板老赵正愁眉苦脸地盯着手里的一瓶清酒——这是他最后的存货,因为海关已经把所有贴着日文标签的液体都列为了「潜在核污染源」或「文化入侵载体」。
「又要打?」老赵给我倒了一杯,动作像是在倒硝酸甘油。
「谁知道呢,」我指了指墙上那台还在顽强工作的电视,画面充满雪花,「好像是那边的早市高苗首相又说了句什么『台湾有事就是日本有事』,这边回了一句『悬崖勒马』。然后网线就被拔了,海缆切断,现在大家都在用短波收音机骂街。」
我抿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这场仗打得莫名奇妙,没有大规模登陆,没有核按钮,只有无休止的封锁、撤侨、相互扣押船只,以及在互联网上早已杀红了眼的键盘部队。
「尊严,」我嚼着这个词,像嚼着一颗发霉的花生米,「为了尊严,我们不能吃那边的鱼;为了尊严,那边不卖给我们半导体设备。大家一起饿着肚子,守着那一丁点可怜的面子。」
电视画面突然闪烁了一下,切断了千篇一律的战时动员令,跳出了一个模糊的短视频画面。信号很差,但我认得那个地方——上海的一个巨大文化中心。
那是一段偷拍的录像。巨大的场馆内空无一人,成千上万个空荡荡的座位像沉默的墓碑。舞台的灯光却全部亮着,紫色的光束如同月光般倾泻而下。
在舞台中央,一个瘦小的身影穿着华丽的演出服,正对着虚空独舞。
「是步崎滨,」老赵眯着眼睛,把脸凑近屏幕,「听说前两天因为『不可抗力』,演出被叫停了。批文撤销,说是为了防止日本文化渗透,破坏国家安全。」
我看着屏幕。音乐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是那首着名的《Sea's sons》。没有观众,没有欢呼,没有荧光棒组成的海洋。只有她一个人,在那巨大的、死寂的空旷中,极其认真地走位、转身、挥手,仿佛台下坐满了 18000 名狂热的歌迷。
这就是传闻中的「月下独舞」。
「真他妈讽刺,」我笑了,笑得眼泪差点流出来,「你看那些大人物,为了所谓的『国家尊严』,像泼妇一样互相对骂、互相封锁,把几万人的期待像垃圾一样扔进垃圾桶。而这个日本女人,被羞辱、被驱逐、被剥夺了观众,却在空场里跳完了整场舞。」
她在维护谁的尊严?
屏幕里的她跳得那么用力,裙摆在紫色光柱下旋转,像一朵在废墟上强行盛开的花。她没有在推特上发长文控诉,也没有在媒体前卖惨,她只是跳舞。因为这是她的舞台,哪怕没有观众,她也要把这出戏演完。
「这才是尊严,老赵。」我举起酒杯,对着屏幕里那个孤独的身影致意,「和那些在联合国大厅里拍桌子的政客比起来,这女人的脊梁骨硬得像铁。」
老赵叹了口气,关掉了电视。「可惜了,以后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外面的警报声又响了,刺耳得像是指甲划过黑板。可能又是哪里的渔船越界了,或者是哪里的领空被一只迷路的气球侵犯了。在这个宏大的、充满了主义和口号的时代,人和人的情感脆弱得像一张纸。
我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酒精开始接管我的大脑。那紫色的光影在我眼前晃动,变成了一团模糊的晕。
「如果导弹真的落下来……」我趴在桌子上,声音含混不清,「……希望能落在那帮还在辩论『谁先开了第一枪』的白痴头上。别炸了这酒馆……也别炸了那个舞台……」
意识下沉,世界终于安静了。在梦里,我坐在一张并没有被取消的门票座位上,周围坐满了中国人、日本人。没有旗帜,没有装甲车,只有音乐,和那个在月光下旋转的女人。
我想,那才是我想要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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