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運站與未觀測的宇宙

KJ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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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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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個親戚在你家附近的捷運站當站長。」朋友這麼說的時候,我只點了點頭。那一刻沒有什麼巨大的情緒,卻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在心底慢慢鋪開。

在我每日通行的動線上:人潮、電扶梯、進站廣播、空氣中的燒電味與體味混合的氣流,從來沒有什麼特別的事件發生。沒有危險,沒有驚悚,也沒有一眼看出「不對勁」的陌生臉孔。朋友口中的:「捷運站真的很多怪人。」我聽著,像是聽一個與我無關的故事。那些人,那些事,好像活在我沒觀測過的世界裡。

我的經驗,與怪人是否真的存在,兩者不存在必然關係。會不會怪人事件只是存檔於另一個宇宙,在那裡,我恰巧沒有抵達、沒有碰面、沒有看見。現在很流行的無限個版本說法裡,那些在不同時空走進捷運站的我,會不會其中一個在某天擦肩過一場災難?又或著遇到的某一種怪人怪事,成爲我某個輩子裡難以磨滅的深刻記憶?又或者只是成為某種故事的延伸,成為某天某種特別的經驗而已?也可能就成為了常態,靜靜的觀察著人生的百態,像是理解著我生活裡不曾體會過的過受與經驗。
但我所經歷的版本,總是乾淨而平滑。

一個人的日常是否也有量子態?我不曾目睹那些怪人,於是他們的存在對我而言只是未塌縮的波動,他們可能在每一班列車上,在每一扇關閉的車門外,在我背後無聲滑過的影子裡。但我沒看見,所以他們就不在。

是不是只有在觀測發生的那一刻,世界才確定了它的形狀?而我的世界,恰巧在我看過的範圍裡,總是安全的,整齊的,彷彿有一道結界將我與混亂隔開。

我沒有證據。只有一種必然的確信:我是被允許穩穩前行的人。

我開始回溯自己在捷運空間裡的記憶。那是一種非常都市的無聲日課:上下樓層、踏步計算時間、眼神刻意不交會的避讓,一種無意識的熟練動作。在我所塑造、經營的體驗裡,我與這座城市的關係,是否就像列車與軌道,軌道安排好要通過的地方,我只是那節依循指令前進的車廂。順利,不出軌,準點抵達,也準點離開。

偶爾我抬頭,看見天花板上密佈的燈光,一格一格地照亮這條地下河道。我從來沒想過那些光是不是會熄滅,也從沒擔心列車會突然停擺。這種從未想像「出錯」的心境,是不是已經成為一種被寵愛的證明?

而我不知道這樣的寵愛,是來自命運的偏心,還是自己有意識地選擇了遺忘那些可能出錯的版本。

日復一日,我繼續穿越那些熟悉的站體,有時甚至能憑聲音分辨哪一站的廣播較輕柔,哪一站的警語較急促。這些細節無人告訴我,是我在一次次毫無驚擾的通勤裡練就的感官精準。

也許,我活在一個過度平靜的分支宇宙。在這裡,一切未曾發生,一切都未來得及崩壞。我如常行走,並未察覺到有誰在看顧,但那種「什麼都沒有」的確實感,反而讓我一次次地,在擁擠與機械節奏中,被這城市輕柔地接住。


是否這世界真的如我所知,是線性的。每一次打卡進站的嗶聲,每一段下樓的時間差,每一次正好在同一車門前排隊的人,這些日常的重複究竟是偶然的秩序,還是某種靜默的照看?

若我真的活在未觀測宇宙的分支裡,那是否意味著每一次「沒發生什麼」的經歷,其實都是極大的排除與篩選?

有些早晨我在閘門前愣神,時間像沒開始過。後面的人擦過我肩膀,呼吸裡帶著咖啡與疲倦。我卻彷彿被安置在某個透明的凍結帶中,看著人流穿越我而不沾染。

世界回應我,卻不是用語言或事件,而是用一種更隱密的方式——例如某天我搭上平常錯過的那班車,卻因為那班車延遲兩分鐘,而剛好避開了外頭的大雨。那種對時機的精準,像是有人在替我寫進一行看不見的程式碼,只讓我活在這個平靜無風的版本裡。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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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JOH靠嘴巴吃飯,可是語言一旦說出來就會變成石頭,太重的無法承受會砸傷自己的腳。換個方式吧!文字躺在某個載體上面或許就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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