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布商到漢相-灌嬰

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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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市井布販到三公之首,三十載甲未離身。 劍下亡魂過百,定郡十二,封邑連城。

布販

秦二世三年,睢陽市集,喧聲如沸。

你只是個賣布的漢子。

布匹一疊疊扛上肩,腳步穩,眼神直,

你熟諳買賣之道,卻從不彎腰討價。布價幾何,由市決之,不由人求。這份寡言與剛直,在人眼中只是古怪,在命運眼中,卻是殺伐與擇主的徵兆。

沒人知道這個沉默寡言的市井腳夫,將來會提劍開疆,躍馬橫槊,斬下楚霸王的首級。

那年群雄並起,章邯定陶大破項梁,沛公折返碭郡,再起義兵。

「隨我破秦」劉邦擲來半個虎符。

你站在睢陽黃塵裡,望見遠方旌旗飄搖。你的雙手原是為織帛而生,但你將素帛換成長劍,以「中涓」之名入軍。

成武,是你的首戰。沙場初陣,你斬下數十顆敵首,血濺黃土,戰袍未乾,便已名入帳前。

此戰結束後,你被賜爵為七大夫,這場從血裡換來的封賞,對出身寒微的你而言,是人生第一道分水嶺。你知道,從這一戰起,你就再也不會回到市集,再也不是那個睢陽賣布的無名人。

第二年,豪南之戰,你悍勇衝殺、箭不回頭,戰後軍吏唱名:「進爵執帛,號宣陵君。」

不久,你又統軍西入武關,強破秦陣,血染藍田。戰功再記,受封「執珪」,號「昌文君」。

郎中騎

秦亡而楚漢裂疆。劉邦入關,廢秦法、除酷吏,仁義為號,得民心所向,被封漢王。

你隨漢王出關中,轉戰漢中、雍地,位升中謁者,號令漸重,斬獲漸多。鐵蹄踏碎司馬欣的丹水封冰,雖未拔廢丘,卻已足令天下側目。

但天下未定,兵鋒易碎。

彭城之戰,劉邦自信兵強,東進楚地。項羽揮軍迎擊,十面合圍,漢軍潰敗。屍橫彭水,王妻子皆失,帳下將佐死傷過半。

彭水浮屍十萬那日,你率殘騎劈開楚軍合圍,背上護主的箭創深可見骨。

雍丘營變時,魏公申徒的叛劍刺來,四面楚軍又至,劉邦危在旦夕。

「誰可為我車騎主將?」漢王嘶吼穿透營帳。

眾人推舉舊秦驍將李必、駱甲,然兩人自請:「我等為秦人,不敢當漢之帥。願推信將。」

你踏前一步,戰靴碾碎地圖上的滎陽標記。

劉邦目光掃過眾人,停在你身上。

你年少出身微末,卻歷戰不退,沙場疾戰力可當十,諸軍皆知。

於是,劉邦拜你為中大夫,命李必、駱甲為左右校尉,統郎中騎兵,擊楚軍於滎陽東。

這一戰,關乎漢王生死。

你勒馬而出,鐵蹄如雷,突破楚軍三重騎陣,一戰大捷。楚軍潰散,漢軍士氣復振。

此後數月,你率郎中騎反復奔襲,魯下斬項冠、白馬貫桓嬰、燕西摧王武。

所部將卒斬敵將數十,右司馬、樓煩將、連尹,無一倖免。

你以騎兵之勢,渡黃河,送漢王至洛陽。劉邦遣你北上會合韓信,邯鄲集兵,聯軍圖楚。

那時你才知,一個布販的身體,早已換了血色與鐵蹄。

你不再需要市集來認可自己。 戰功,已是你最堅硬的姓氏。

斬霸王

垓下歌罷,烏騅不鳴。

項王孤軍南遁,天下為之失聲。

你不信那首《垓下歌》。 你只認血未盡、劍未折,便是敵。

高帝詔下,你再披重甲,率郎中騎自敖倉破風而出,東追窮寇。與韓信會師濟北,破齊騎,斬華毋傷、田吸、田橫,鐵蹄踏碎臨菑、嬴、博、千乘,戰痕犁過山河,直抵東南平陽。

楚地未平,鼓角不息。

你旋師南下,掃蕩淮北,郯、下邳、彭城相繼摧折。楚之柱國項佗、薛公、郯公,盡伏於你馬蹄之下。五十二城邑,盡歸漢旗。

東城風雪。

楚軍殘喘,困獸猶鬥。

你令王翳、楊喜、呂馬童、楊武、呂勝一一前出圍擊,刀光如網,殺聲震山。

項王伏劍。

世人皆道自刎。唯你知曉,那頸間的裂痕,是你一路追亡逐北,親手鑿穿的絕路。你未斬他最後一劍,卻將他逼入無間。你未親取其首,卻讓他無處可逃。

王翳等五人裂其軀,皆封列侯。你身為統帥,獻首入洛,功震寰宇。吳、豫章、會稽,三郡因你而定。

你知,這不是結束。

這是開端。

項王斃命時,你年方二十餘,甲光如新,劍鋒猶利。可就在他身軀倒向風雪的那一刻,你已從千軍萬馬中,踏入了史冊的核心。

你不是詩人,無需碑銘。但東城風雪中,項王倒下的方向,便是你未來十年以鐵與血鋪就的通天之路。你斬落的,何止一具殘軀?

是這亂世,最後一聲不肯瞑目的舊夢長嗥!

守國者

楚亡,大漢初立。

劉邦踐祚,你獲封潁陰侯,食邑三千戶。

從今往後,你將不再是戰場的刀,而是社稷的柱。

為殺伐而生的手,從此要學會托起江山。

高帝在位時,北伐韓王信,征胡於馬邑、武泉、平城。

三軍皆知:灌氏鐵騎曾踏碎樓煩以北六縣,斬胡酋於陰山,血洗硰石七日不褪色。

劉邦親手為你剖符立誓:「灌氏不絕,世食潁陰。」

符節烙進掌心時,你讀懂帝王眼中深意。

​這非賞賜,是將你血脈釘入國祚的楔子。

可你早悟透:「帝王許諾如熔金滾燙,卻也如流沙無蹤」

握得愈緊,愈從指隙成空。

高祖崩,呂后臨朝。

當齊王劉襄舉兵「清君側」,你奉命鎮壓。

滎陽城頭,你與周勃對望一眼,未發一矢,未染一刃,以沉默碾碎了一場國崩。

僅憑軍威壓境,便逼退十萬齊軍,守住漢家底線。

諸呂伏誅,日月重開。

你與周勃、陳平共推代王劉恆入未央宮,是為文帝。

新帝加封三千戶,賜金千斤,拜太尉。

從市井布販到三公之首,三十載甲未離身。斬將百餘、定郡十有餘、封邑無數,卻也日漸沉默,戰功愈重,你眸中深淵愈沉。

你從不弄權,亦無心爭寵。

朝堂非你疆場,丹墀難敵黃沙。

可這大漢江山要的,何止裂土之刃?更需定鼎之手。

當匈奴叩邊,你領八萬鐵騎陳兵關隘。

未及出擊,敵騎已望旌旗而遁。

你倏然驚覺:這天下早不需你衝鋒陷陣,卻仍要你如山鎮守。

三年後,絳侯周勃解印歸國。

那方丞相金印壓上肩頭時,相觸無聲。

太尉甲冑猶帶邊關霜,轉瞬已披未央宮的沉香。

你撫過冰涼印綬,掌心老繭摩挲著凹痕。

這不是劍柄的位置,卻要比握劍更沉穩。

從此伏案燭深,朱批如血。

不爭名不圖利,只將三十載征伐熬成墨汁,

一筆一畫,澆築太平基業。

任相一載,無寸功自表,無毫釐謀私。

翌年積勞而卒,文帝素服親臨,謚曰「懿」。

長安無人唱輓,只有未央宮簷角鐵馬,

在風裡鏗然擊打著你征戰過的座標:

碭郡、藍田、滎陽、東城...

你這布販出身的丞相,終以血肉為經緯,為大漢織就一匹名為江山的素絹。

vocus.cc/article/6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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