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社工实习日记(二):朝九晚五,我累得像拉磨的驴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已经到了社工实习的中期,只要再熬一个半月,就能彻底结束这个付费实习,不用再忍受来回三个小时的跨州通勤了。
自从七月初开始实习之后,我的身体总是会不受控制地疼痛。这是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痛感,从头到脚,我都觉得身心俱疲——我怀疑是抑郁症躯体化的症状。为了缓解痛感,我尝试向实习机构和学校申请,在四天的实习时间中,有一天居家办公。但很可惜,我很快就被拒绝了,只能硬撑着痛感,继续跋山涉水般跨州实习。
随着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我不得不向实习机构请假,从四天的工作时间减到了三天。一想到因请病假而延迟实习结束的时间,我又忍不住焦虑了起来。我怕请的假越多,就越迟完成实习要求的500小时,可能就要一直困在新洲这个偏远地区了,无法喘息。
当焦虑的情绪再次从头部蔓延时,我只好打开网课,准备通过学习去转移注意力。但当下定决心又忙起来的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作为东亚小孩的典型特征:总是忧心忡忡,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多、不够好,害怕无人认可,因而行动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头不眠不休、任劳任怨的驴,无时无刻不在拉磨——通过勤奋赢得他人的好感。
手忙脚乱
七月初,我被分配到了一家为青少年提供心理健康服务的机构。尽管这不是我熟悉的服务人群,但考虑到实习资源缺乏,我还是硬着头皮去面试了。一周后,我通过了面试,便正式开始在新洲偏远地区实习,一周四天,朝九晚五。
刚开始,我只需要完成机构内的任务和实习作业,尽管很忙但还能勉强掌控。但随着时间推移,配套实习的网课开始,学业压力陡增,我变得越来越忙,甚至是手忙脚乱。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忙,甚至喘不过气了呢?我试图追根溯源,去找出忙碌的合理性——
一方面,是高强度的澳洲社工学习体制。本地学生在实习之初,就可以选择非全日制(Part-time student)的学习形式,不仅可以选择两天或者三天的实习时间,也可以拿到微薄的实习补贴。但国际留学生们,只有全日制的选项(full time student),必须实习四天甚至是五天。无论压力多大,我们都不敢轻易喊停(休学或者延毕)。毕竟,如果一旦喊停,学生签证就会受影响;签证受了影响,我们就要花更多的钱去续签,才能拿到这个学位。战战兢兢的国际留学生们,就是这样的压力下,开始了社工实习。
另一方面,是学校内部的课程设置不合理。与过往给社工学生安排的长学期(semester)不同,今年社工学生全部都是根据小学期(term)上课。通常,长学期的学习时间是12周,学生会同时上三到四门课。但小学期的学习时间短,一个学期只有两门课,无论是课程还是作业,都会压缩在8周内完成。此外,长学期也有更长的假期,但短学期只有两到三周。
在我看来,无论是长学期和短学期,学习压力都很大。但我最讨厌的,是小学期。明明是可以通过12周去完成的学习和作业,就这样被压缩到了8周。对于正在实习的留学生而言,实习和网课都使人变得异常疲惫,一周四天班,下班还要继续上网课和写作业——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这么紧绷的情况下,大脑可以吸收到多少知识呢?
毫无疑问 ,这样的学习只会变成「囫囵吞枣」,学生们没有时间消化知识,更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查阅文献,就连交作业都是匆匆忙忙的。为了赶上网课的学习进度,我几乎七天都处于「无休的」状态,只为了能及时交上作业。和我一样困扰的,还有很多社工同学。最后,我们不得不把对学习的期待,降到了最低——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思考和沉淀的我们,哪怕草草完成作业,都已经了不起了。只要能在实习和网课撑下来,人还活着,我们已经知足。
处理完网课的课程和作业后,我就要把全身心投入到白天的实习工作中。作为一个即使在母国也很少与青少年接触的人,我对我的服务人群几乎是零了解。所以,进入到实习场所,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迷茫」,不知道自己定位在哪里。更尴尬的是,我实习的机构,也没有社工,只有咨询师(counsellor)和心理学家(psychologist)的岗位。虽然,社工是一个万金油专业,但对于我这么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而言,找到自己的定位并发挥长处,实在是「难于上青天」。
别无他法,我只能从头学起。一方面,我需要花时间去学习社会工作理论和澳洲的社会服务体系,比如如何给无家可归的青少年转介资源,又比如如何给依赖毒品的青少年提供需要的服务。另一方面,我也要查资料去了解澳洲的青少年们,他们的成长史是怎么样的,学习和家庭环境又是怎么样的。这些听起来是一个难以衡量的长期学习过程,但落实到具体的工作日程表上,就是一个又一个的线上工作坊,以及机构日常会议。我最夸张的一天,就是像一个永动机一样,从早到晚哼哼哧哧开了五个会。还没等空出时间吃午餐和上厕所,我就要赶紧整理好会议记录,以免第二天写完整的反思笔记时更加手忙脚乱。
令我惭愧的是,尽管以上这一切听起来行程满满,但这不过是让我了解机构运作的开端,帮我打基础而已,还未涉及与客户一对一的对谈呢!此外,我还要按时完成学校要求的实习报告,并且每隔一段时间要去学校参加实习的工作坊。马不停蹄的生活,让我感觉自己就像是拉磨的一头驴,每天都晕头转向,可能会突然猝死。
写到这里,我又忍不住自嘲,哪怕已经用尽全力,移民进度才刚刚开始而已。
贫病交迫
网课学习和实习,正在一点一点地削弱我的抗压能力。与此同时,因实习而引起的通勤、经济压力,也慢慢开始压垮我。
由于学校给我安排的是跨州实习,我的通勤时间通常在三个小时左右。尽管在地图上显示的时间是一个小时10分钟或者15分钟,但由于澳洲交通系统不发达,公交车早到、迟到或者不到都是家常便饭。所以,为了准确无误地搭上最早一班的公交车,我每天必须在6点15分起床,并且准时在7点出门——只能早走,不能迟到;一旦迟走,我就要在寒风中等待一个小时(实习开始时,堪培拉还是冬天)。就这样,战战兢兢的我已经顾不上睡眠质量了,只要能搭上跨州的公交车,我才能松口气。如果公交车迟到,我还要查看新闻,看看是否是司机罢工(之前经历过一次堪培拉司机罢工事件);倘若不是,我只能继续等。哪怕被冻得抖抖索索,我只能忍着,等到车来。
跨州通勤,进一步加剧了我的经济压力。作为一个外国留学生,我不仅拿不到澳洲给社工学生提供的经济补贴(只提供给本国学生),又因为学校不提供任何补贴和奖学金,只能靠过去的存款生活,经济压力本来就大。自从实习开始之后,我几乎每天都要从家里坐车到堪培拉的市区,再从市区坐车到新洲偏远地区,每日的公交车费就超过10刀,一个月就要花差不多300刀。再加上我的房租和生活用品,一周的花销大概是550到600刀(也就是接近3000元人民币)。为了能熬到实习结束,我只能省吃俭用,不敢多花钱。有时候在办公室看着电脑坐一天,我真是很饿很饿,又饿又困,但又不敢吃,怕吃多了就没钱,真是太窘迫了。
有钱就能完全解决我的困境吗?坐在公交上回家的时候,我常常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然后毫不犹豫地得出答案:是的。有钱,确实解决不了世界上所有的问题;但是有钱,真的就能解决我现在的困境。因为学业的压力,和通勤的压力,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我太穷了。比如,我学业跟不上,但有钱就能延毕,把一门网课放在后面学。又比如我的通勤压力,可以通过买车解决,我就不需要每天三个小时来回等车,也能睡个好觉。但现实生活是怎么样呢?我没有钱延毕,也不敢挂科。我想过买车,但考虑到买车和找教练学车需要钱,我只能作罢。毕竟,一旦实习结束,我就要马上交下个学期的学费了。我实在是拿不出更多的钱了。
压力越大,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就越弱。超负荷的身体,正在慢慢被焦虑和抑郁侵蚀,最后蔓延到全身部位,我不得不请假休息。我很清楚,总是莫名酸痛的身体,是抑郁症躯体化的表现之一。我必须要停下来。但理智上的停止,却总是会被焦虑而打败。即使我人已经躺在床上了,脑子却仍然是这周要写的反思笔记(self-reflection notes),以及网课作业的截止日期。最后,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我,只好从床上起身,准备继续忙起来。但就在起身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就是一个典型的东亚小孩——
我总是害怕落后。尽管,实习只需要500小时,但因为贫病交迫,我总是担心自己会落后于其他同学,害怕自己真的在实习场所待到天长地久。于是,在坐公交车上下班的时候,在办公室学习的时候,在家里休息的时候,我总是会掏出手机,计算我剩下的工时,到底每周做多久才能结束实习,到底几月可以提交最终的实习报告。算着算着,恐惧就在脑子里喷涌而出,我开始责怪自己:为什么别人可以一周四天甚至五天实习,我却做不到呢?
当焦虑正在一点点占据我的身体时,我仅存一点点的求生欲又会突然蹦出来,告诉自己「没关系」,慢一点没关系。毕竟,英语不是我的母语,青少年也不是我熟悉的服务人群,就连澳洲的社工体系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我在澳洲不过才生活了两年,读硕士也不到一年,怎么可能完全掌握这么多的新知识呢?所以,慢一点,没关系。我现在最需要的,恰恰是停下来、慢下来,不要太着急了。
控制不住的焦虑,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构成了我实习的每一天。这或许是我在入读这个硕士之前,从没想过的日子。但我很庆幸,无论日子多苦,我终究是忍受着,并且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
水滴石穿
在实习的过程中,我已经不再考虑未来何时拿永居。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在想,只要能够完成实习,并且顺利毕业。我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读社工硕士之前,我给自己做好了清晰的时间安排,什么时候考雅思、考PTE,什么时候找工作。但入读之后,我才现在自己根本做不到。我早已提交了CCL的考试申请,却因为学业实在太忙,只能一直延期。我有时候会自我苛责:是不是我太懒惰、太松懈了?但答案明显不是,因为计划跟不上变化,我在学习的过程中已经身心俱疲,无法再做更多的事情了。
现在,很多朋友会问我申请永居的安排。我的回答不再从容和笃定,而是多了一些胆怯。我不再思考什么时候要考试、拿永居,而是想如何做好小的事情——比如确保自己不挂科,并且能完成实习。这些都是「水滴石穿」的小事,但恰恰是因为这些小事,才能帮助我拿到澳洲学历,从而在堪培拉生存下来。只有我找到社工工作,在澳洲生存下来,才有拿到永居的可能。所以,如何保证学习与实习的顺利完成,反而是我现在最重要的考量。
那么,如何在多重压力下完成学业和实习呢?九月中旬,在一个同学的介绍下,我主动向学校申请了Education Inclusion Plan (EIP),希望他们可以考虑到我的心理压力,从而提供学业上的支持。申请EIP的过程中,我也去咨询了医生,是否要吃抗抑郁、抗焦虑的药,以及吃了之后会有什么副作用。当然,我也没有停下咨询。从入学开始,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预约学校免费的心理咨询。但无论是询问医生还是与咨询师对话,我都明白自身多年的抑郁和焦虑,是短时间内没法缓解。现在的我,只需要得到一些帮助,哪怕是一点点就已经足够。
见完医生之后,学校的社工很快就帮我处理好了EIP的支持计划,让我可以额外再申请两周的作业延期。多了这两周,我终于跟上了网课的进度,也在截止日期前交上了作业。如果看到这里的读者,因为心理压力或者ADHD等各种原因,暂时没法跟上学业进度或者交作业,可以考虑向学校申请EIP,从而减轻学业的压力。尽管我比其他同学提交网课作业的时间都慢,但起码我完成了。哪怕只是迟一些,只要能坚持到最后,我都认为是「胜利」。
有了EIP之后,我想明年实习做一些改变。比如我希望可以跟实习机构协商,让我在完成网课和作业的同时,在机构内工作三天。等网课结束之后,我可以在实习机构每周工作四天或者五天,去填补我落下的工时。甚至,如果机构提供居家办公一天,我都觉得这是一个让我在忙碌的日子喘口气的好机会。毕竟,对于一个英语非母语的人而言,我需要更多的时间学习和复习,才能更好地完成实习。
写到最后,我希望无论是今年还是明年,我都可以在圣诞节之前完成实习,让我可以轻轻松松、快快乐乐过新年。读社工之前,很多人都说这个专业容易移民。但读了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个专业一点都不容易,不仅是读这个硕士的过程很痛苦,而且后续真的就业了也依然很辛苦。所以我时不时都会怀疑,自己是否适合做社工,还是回到老本行,做记者更好呢?但走到这里,我还是想继续走下去,用自己学到的知识,在澳洲为其他的移民女性、亚裔酷儿提供服务。我不想就这样放弃,我还能再坚持一会。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压力依然会跟着我,但我也会时不时提醒自己,别忘了自己的韧性。就这样坚持走下去,完成这个实习。在下一篇文章中,我会开始分享澳洲社工的服务体系,以及如何给澳洲青少年提供服务。敬请期待。
合作:
在澳洲一年多之后,我发现迫切需要写作。比起繁重的体力活,写作是我最擅长的事情,在记录和反思的过程中也可以疗愈自己。如果有需要发布性别、残障、国外生活、影评、商业软文等文章,非常欢迎来联系我进行合作;我也可以做线上编辑,进行修改和创作文章。另外,如果有任何媒体机构或者出版机构,对我的故事感兴趣,请一定要联系我。我很想出书,出一本属于自己的书。只有回归中文写作时,我才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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