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說聲告別｜頂嘴

愧疚我寫過很多次，我想寫一點更深的。

我以前總是想多說幾句，總覺得如果話不說清楚、理由不講明白、自己的聰明不被看見，我就好像會被世界吞沒。那種愛頂嘴的衝動是叛逆，也是一種掙扎的求證確認自己是對的，想確定自己沒有被忽略，想證明我也懂、我也有想法、我也在這裡。

讀到後來，原來那是一種分別心。

可是長大之後我才發現，這個習慣其實沒有幫我加分。那些急著接話、急著爭辯、急著補充的瞬間，沒有讓我看起來更聰明，反而讓我顯得更慌、更多餘、更像在保護一個脆弱的自尊。我以為不替自己說話會委屈自己、會吃虧，可真正吃虧的反而是那種被情緒推著走的急躁。

但我還是很計較每次的應喙應舌，不這麼做我會對不起我自己，內心的聲音會覺得我很失敗。

可能是從那一次開始，我自詡簡報能力很強，也正因為這樣被看見高薪跳槽，但在結束好幾場後，一口台灣國語講話吞滷蛋的老闆第一本送我的書居然是「簡報女王」，他還認真點評我上台的演說。雖然當時跟該名施主關係不錯，這種在不成熟的心裡早就三字經跑馬燈闖過不知多少遍，但我轉念一想，知道自己好，而且還可以更好，那麼就寬心了，自此，所有的評價都針對著朝九晚五的那個角色說，而不是我本人，因此，即使沒有自證、頂嘴、跑出來為自己辯駁，我內心也不會感到愧疚了。

我沒必要為別人的眼光，感到自我價值低落或提升。

慢慢地，我開始理解到一件事：不頂嘴，其實不會死。世界不會因為我少講一句就停止運轉，別人也不會因為我沉默就否定我。反而是那些安靜觀察、慢慢做事、穩穩前進的時刻，讓我更像我自己。行為本來就比說話大聲，而那些真正看得懂的人，從來不是靠嘴皮子說服的。

只要冷靜、沉下來，把精力放進事情本身，反而什麼都變得簡單起來，至少我少了一個口舌之快的後悔、免去要講什麼的腦筋急轉彎。做得好就會被看見，急著揮舞旗子也只是虛張聲勢，用言語爭取那個贏家位置也很容易被看破。那些風風雨雨、場面話、面子攻防，在有成績的時候，根本都不重要了，一點一滴累積下來的人脈和走過的路就已經幫你說話了。

我回想以前那種嬉皮笑臉、急著接話、怕輸怕沒存在感的樣子，表層的意象是怕丟臉，潛台詞覺得那是我力量還不夠時唯一知道的自我保護方式，像隻狗一樣，無能為力的只能用說話去支撐自尊，因為我還不知道沉默也可以是一種力量，還不知道穩定比聰明還要重要。

的確，面子確實很值錢，但不是從爭辯裡長出來的，而是在我默默把事情做好之後，自然跟著來的。別人的評價怎麼說就怎麼說吧，我終於明白那不是我要管的事。我能管的，是我自己的步調、自己的能量、自己的清醒。

「君子以安其身，退藏於密。」

我真的不在乎了。愛罵就罵吧，愛讚美就讚美吧，我還是我，那個已經用盡全力的我。事情是否被看見，是不是被理解，有沒有成功，本來就是定義問題。有人看你努力，有人看你失誤，有人看到你在往前走，也有人只盯著你哪裡沒做得漂亮。就算再怎麼世俗上的成功，也還是會有人說你一無是處，所以別人的評價跟我的真實價值沒有太大關係。

我能做的事情就是把當下做好，剩下的說法讓外界自己去排列組合。他們要怎麼解讀，我也不需要再補充一句話。你不可能每次都拿到滿分，也一定會遇到自己還在摸索、還有進步空間的時候，那才是正常的。既然這樣，那就安靜一點，讓事情自然落地。

不講話不會有人當你是啞巴，不反應也不會讓自己低人一等。沉默不是輸，是一種知道「此刻不需要我」的清醒。而那種急著回應、急著辯駁、急著證明自己沒有錯的衝動，也慢慢遠離我了。我不再因為沒回嘴、沒據理力爭、沒給出一個漂亮的反應就覺得對不起自己。那只是一段話而已，是一個人把情緒放到我面前的方式，不是我必須接住的東西。

我現在更知道，很多時候真正的力量不是吵回去，而是連心裡都不會被牽動。那不是冷，而是清楚誰的聲音該放進心裡，誰的聲音只是風，吹過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