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墜落為一種理解的形式

KJ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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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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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開的那一刻,世界才接住我

攀登到最高的時候,手指早已沒有力氣再去抓繩。

風從指縫裡掠過,手掌的皮膚被磨得發亮,像被陽光灼過的玻璃。那一刻,我忽然想說:別救我了,好不好,我想自己墜落。這句話在心裡浮起時,竟是平靜的。我看著那條繩索在風中晃動,像是一條無意義的延長線,拉得太久,連重量都失去了。山還在,雲仍環繞著山腰,世界沒有崩壞,只有我的呼吸在發顫。

我知道自己離出發點太久了。

久到我都忘記平地是怎樣,是為什麼要挑戰一開始回頭就不容易的路線,我大可以一回合一回合的擁抱整面牆的路線,挑戰參數,能夠在一個時段裡,獲得勝負,這也是很挑戰的一件事,值得一座世界級比賽的來拼高下。但我選擇直面真實的困境,回頭比往前還痛苦的遊戲,

而是心,早已被拉扯得沒有彈性。

放我走好不好,我已經退無可退,也已經看過最高點的風景,下一次的山頂早就沒有意義,用這樣的心情反而就自在很多了。有沒有掉下去,已經不重要。

我只是放開了手,那一瞬間,世界變得寬闊。

風從下方湧上來,帶著一股不屬於地面的溫柔,它接住我,不是為了拯救,而是為了讓我知道:墜落也有自己的節奏。我看見自己的影子在山壁間滑動,斷斷續續,被碎石割裂成無數片。風從耳邊擦過,像一場倒放的祈禱。每一次呼吸都在解散,我聽見自己的骨頭在空氣裡發出微弱的聲音,我依舊完好如初,回到最初的頻率。山還在,但我不屬於山了。我知道自己終將落地,可那一刻的自由,竟比所有登頂的瞬間更明亮。原來墜落也能是一種升起,只是方向不同。

那些碎片像一種回憶的重播,閃爍著我曾經用力過的樣子。

我想起那個還在往上爬的自己,筋肉崩裂、氣息短促、目光死盯著頂端,彷彿那裡有什麼神聖的答案。可當我真正爬上去,答案卻靜得像一個空盒子。

呼吸在胸腔裡來回撞擊。我站在那裡,腳下是一片被壓扁的雲,遠方的山脈像被誰折起的紙張,失去了立體。那種到達沒有想像中的榮光,只是一種失重的平衡,像在極度稀薄的空氣裡,連喜悅都變成一種耗氧的行為。我環顧四周,世界沒有改變。那些我曾經拼命要逃離的噪音、比較、慾望,並沒有因為我爬上來就消失,它們只是被壓得更小聲,躲進我自己的體內,繼續低鳴。山頂上沒有觀眾,也沒有掌聲,沒有人知道路途的風景與摔跤,我都可以想像當我在酒桌上說著那寫冒險故事,偶爾會有人打哈欠。

只有我自己努力往前半是喘息,像一條被擱淺的魚。

我看著自己,一半驕傲,一半茫然,其實我看不到自己。

而當我終於抵達所謂的最上端,仍然有觸不及邊的天空,再更上層還有文明即將探訪的宇宙深處,而這裏其實什麼都沒有,裡面沒有答案,沒有光,也沒有回音。我一度想伸手敲敲看,那聲響在空氣裡卻碎成粉末,落回我腳邊,靜靜地躺著,像一個被時間忘記的慶祝。空盒子也許不是虛無,而是所有努力的容器。我以為它該裝著意義,其實它只是留給我看見,原來這也能是一種存在的形狀。我終於理解,那並不是什麼都沒有,而是什麼都不必再有。

原來,那並不是勝利,只是一種延遲的疲倦。


最難熬的其實不是山頂,而是那些逼近谷底的夜。

那些夜裡,我夾著尾巴,硬著頭皮,頂著各種肌肉的崩裂,拉扯著崩潰與責任之間的極限張力。我以為那叫意志,其實只是懼怕。怕自己一旦停下,就再也沒有意義。怕自己一旦承認累,就會被世界輕視。於是我繼續攀,攀到血管裡的聲音都變成噪音。我曾經以為,最值得被記住的,是那些高處的風景。後來才發現,真正會留下來的,是那些在半途喘不過氣的片刻,那些幾乎想放棄卻還是咬著牙的表情。那才是生命的真實形狀。

所以,真的沒必要再去質疑續航力人,不是一台要證明續航的機器,行為固然可以定義一個人,但瞬息萬變的世界,進步需要徹頭徹尾的調整,比如,該關機的時候,就該關機。該墜落的時候,就該墜落。下山的方式有很多,滾的也好,摔的也罷,就算掉落到無葬身之地,也沒關係。

因為那也是一種歸還。

用什麼舒服的方式下山也是庸人自擾,當我放開手的時候,反而更靠近地面了。


我繼續看著我自己的影子在山壁間滑動。

我以為自己會粉碎,在墜落的途中,慢慢地被一種奇異的力量托起。那不是飛翔,是重力在提醒我。

我聽見風在耳邊呼嘯,像某種古老的震動,穿過我的身體,穿過那些還沒痊癒的傷。
那不是破壞,而是一場顯影。我看見自己在墜落的過程裡,開始散開,那些曾經緊握的名字、執念、未完成的句子,全都在空氣裡化成微小的粒子,像光,也像灰。

我想,這樣也好。我不用再抓什麼了,墜落不是結束,世界沒有因此遠離,反而更靠近我,在風裡,輕得幾乎透明。

會有人來走過我的荊棘之路,那時候,已然證明我的風景。他們或許也會經過這一段崩裂的山壁,踩到我留下的喘息,他們也許知道這條路是誰走出來的,也許不會知道那是誰的傷,但會在某個瞬間,看見一片閃光的痕跡,那是我在過程裡撞出的光。

墜落是生命終於誠實的樣子,誠實地承認力竭,承認渴望,承認不想再被救。
那份誠實,比勝利更乾淨。

山仍在,我也在。只是換了一種姿態存在著。
在風裡,在塵土裡,在還沒被命名的寂靜裡。
我終於不用再攀登了,
而自由,終於有了形狀。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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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JOH靠嘴巴吃飯,可是語言一旦說出來就會變成石頭,太重的無法承受會砸傷自己的腳。換個方式吧!文字躺在某個載體上面或許就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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