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的形狀在空間生長
某一種負向迴圈的開始,總是顯得荒謬又必然。外在生活的挑戰,一波接著一波,不是什麼可以討價還價的東西,而是直直壓下來的重量:不可抗力又覺得可以避免的驚喜、計畫延誤、瑣碎的會議、突如其來的責任,那些不可抗力像是命運隨手拋下的石塊。但更荒謬的是,我總覺得這些東西好像是我自己吸引來的,有一種隱藏在體內的原罪,默默在召喚那些不必要的難題。我責怪自己,然後再責怪自己正在責怪自己,如此往復,陷進一個沒出口的井口。
我想逃。
這是迴圈的第二步,也是最熟悉的一步。腦子裡開始浮現各種選項:是不是乾脆留在原地,什麼都不要動,像個木偶一樣耗完日子?還是狠下心去找一份新的工作,去到一個誰也不認識我的地方,重新開始?可是這些想像最後往往都只是停在原地,像一個轉不動的齒輪,咬著自己的牙口,磨出刺耳卻無用的聲響。
在這樣的時候,我的腦袋會自動打開一個聲音:Blame吧~~~😂,就像在工作裡夾帶著沒必要的情緒,一定要帶著這種多餘的符號,然後像是抗議般的醒目emoji🫠。反正已經夠意外了,再多一點戲劇化的非正式溝通也不意外,你就是還是會冷靜的,坐下來回到這裡把事情處理完。那個聲音帶著自嘲的玩笑,好像很輕鬆,但其實背後藏著極深的疲倦。我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推進迴圈,像是自願,又像是被推著走。當然,我知道源頭不只有外界,更多的是我自己無止盡的懷疑:是不是不夠努力?是不是不夠聰明?是不是太貪心?這些問號在心裡重疊,最後拼湊成唯一的感覺…好累,好累,好累。
並不只是單純的身體沉重,什麼肩膀酸痛、眼皮垂落、屁股深層肌肉正在抗議,更是一種更深的消耗,有一個無法關掉的引擎,日夜在我體內轟鳴。白天,我必須把它假裝關小聲,好讓自己能正常運作:在課堂上說話的時候,聲音必須穩;在會議裡回答問題的時候,表情必須沉著。可是一旦靜下來,所有抑制都會被撕開,疲倦像潮水一樣從縫隙裡湧出來,將我完全吞沒。
那是一種多層次的累。精神上的,像是腦子被無形的手不斷揉捏,思緒扭曲成一團麻線;身體上的,像是肌肉被綁在一個持續收縮的狀態,放鬆不下來;靈魂上的,則是更隱晦的,那種空白與灰暗,好像我的存在只是借住在這副身體裡,隨時可以被抽走。當累到達這個層次,它已經不是單一的感覺,而是一個環境,一個籠罩著我的空氣。
有時候我會想,這樣的累,究竟是因為做得不對,還是做得太對?我是不是在過度支撐某種不屬於我的秩序?那些的付出,看似理性,其實在暗中掏空了我,那不是精算過後的結果,而是一種超支的負荷。於是,夜晚睡著以後,我的身體想休息,腦子卻繼續奔跑。夢裡的場景開始鋪展,像是另一種工作,只不過換了形式:不是處理文件和對話,而是與數字、符號、莫名其妙的影像纏鬥。連休息都帶著疲憊。
夢裡的場景總是模糊卻鮮明,像是有人用半透明的顏料塗抹在眼皮內側。我看見一連串數字在空中懸浮,它們冰冷、毫無感情,卻不停地逼近,像是在審問我,又像在宣告一個我永遠無法達到的標準。那些數字沒有盡頭,我追逐它們,試圖整理、計算、讓它們有秩序,卻只感覺自己被越推越遠。當我醒來時,記憶殘渣像沙子從指縫間流走,什麼也留不下,只有一種徹底的空手感。
然而,夢裡並不全是壓迫。偶爾會有一個空間閃現出來,乾淨、明亮、幾乎空無一物:一片白色的場域,遼闊得沒有邊界。我在那裡沒有束縛,沒有必須回覆的訊息,沒有待完成的清單。那是一種幾乎神聖的寧靜,我在那裡做的不是「必須完成的任務」,而是我真正擅長、真正渴望的事。那個環境很大,很白,很空,卻因為自由而顯得充滿可能。
現實與夢境在這裡形成對比:白天的我,身體坐在桌前,靈魂卻像在消退;夜裡的我,身體倒下,卻在夢裡跑向另一個更真實的工作場所。這種交錯有時讓我懷疑,究竟哪邊才是真實?是那個滿佈數字的荒原,還是那個白色的空間?如果現實不過是夢的延伸,那麼我是不是已經在某種錯位裡生活了很久?
現實裡的工作,總是需要收斂。收斂語氣,收斂情緒,收斂欲望,就像把一條河流強行導入狹窄的管道裡,只能維持某一種流速。嚴以律己是我塑造的環境:外在施加於我、內在擠壓著我,我一直在這樣的基調下配合,調整自己的呼吸與步伐。付出太多顯得莽撞,付出太少又顯得怠惰,於是我學會拿捏分寸,學會讓自己像一個可控的機器,做得足夠卻不會溢出。
可是在夢裡,那個白色空間卻完全相反。那裡的我不需要收斂,能量不是被壓縮,而是自由擴散,甚至能在空氣裡震盪開來。我可以全力以赴,把自己放大到極致,沒有誰在一旁衡量或打分。那種狀態讓我感覺到一種久違的呼吸,像是靈魂終於在一個廣闊的場域裡伸展四肢。
這兩種狀態在我心裡拉扯:一邊是現實的謹慎與克制,一邊是夢境的奔放與無邊。我在白天收斂,夜晚放大,彷彿過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久而久之,這種切換本身也成了一種消耗。因為當我在現實裡緊繃過度,夢境的自由就顯得格外遙遠,甚至變得虛幻,像是一場無法長久停留的旅行。
正如同旅人帶回的紀念品,我也需要容器,收納來自工作的代謝物。
寫作是不是能成為那個容器,把我被壓抑的能量盛裝起來,甚至轉化成另一種力量。現實裡必須收斂,夢裡才得以放大,可是文字卻介於兩者之間:它既能保持節制,又能容納洪流。當我在紙上落下一句話的時候,腦子裡的雜音會暫時安靜,彷彿那些喋喋不休的數字都退到背景裡去了,讓位給另一種更純粹的聲音。
但寫作需要能量,而工作卻消耗能量。這矛盾就像一場拔河,我一邊被日常榨乾,一邊又渴望在文字裡燃燒。於是我常常在夜裡還是打開電腦,敲下幾行字,即使明天又要早起,即使眼睛已經酸痛。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像是偷渡者,偷偷把一點生命從現實的海關裡帶出來,藏進小說、散文,或者只是片段的隨筆。
有時候寫作並不會立刻帶來解脫,反而像是一種更深的疲倦,因為必須掏空自己。但不同於工作的掏空,這種累裡帶著安慰,就像跑完一場長途的馬拉松,筋疲力盡,卻覺得活著。寫作不是逃避,而是一種自救,一種證明自己還能選擇的方式。也許能量無法真正被放大,但至少能被安放,不至於四散蒸發。
於是我再次撥開疲憊這個感覺。
它並不是單純的敵人,也不是拖垮我的重量,單純一種提醒,提醒我正耗費生命在某些地方,將我導正回到能量的中心,而不是阻塞的部位。倘若沒有這樣的累,我可能也不會意識到自己渴望另一種空間。累讓我看見現實的緊箍咒,也讓我在夢裡尋找出口。它逼迫我去寫,去找一個能安放自己的地方,哪怕只是短暫的一頁紙。
我開始想,也許累不是要被消滅,而是要被重新安置。它像是一種土壤,雖然沉重、濕潤、帶著壓迫感,但也正是在這樣的土壤裡,文字得以發芽。每一段書寫都是從累裡抽取的一點養分,把灰暗轉化成可以被閱讀、被理解的形狀。寫下來的瞬間,累不再只是壓力,而成了一種證據,我還有力氣把這些混亂轉化為語言。
夢裡那個白色的空間,也許並不是完全遙不可及的幻象。當我寫字的時候,它會短暫出現,像一道縫隙,讓我伸出手臂,觸碰到一點真實的自由。它不會長久停留,卻足以讓我知道自己仍有可能抵達。迴圈或許還在繼續,但至少,在文字裡,它被改寫成另一種形狀。這樣的結束不是終點,而是下一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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