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肉味

  某个夏季，我加入了一个双相障碍与边缘障碍的聊天群。

  群主是一个已遭受多年情绪困扰的边缘人格障碍者。她时常会在群里告诉大家她对死亡的渴望，且因此反复多次尝试自我伤害，甚至做出吞服杀虫剂等一系列危险的自杀行为。

  也曾点开她发在群里那些触目惊心的照片，认真评估衡量每条伤痕的长宽，和它们背后的含义。

  我自然，或者说比较想当然地以为这都是她在遭受困扰时才会做出的行为，但生活里总归有可以喘息的时候，便也如此劝慰，她却断然否认了自己的存活意愿。

  仿佛还活生生的存在于这世界上，便是她一心奔着死亡而去的证据。

  她含糊提起自己不太愉快的过往：浏览某些潜藏在暗网里极度血腥的网站，做了些虐待动物的糟糕行为导致自己被关进警局。

  我想她一定经历了很多我无法想象的痛苦，而这些也不是我可以通过简单安慰和幻想便率性以为自己能够共情的体验。

  时间没过多久，有一天翻看微信打算和群友们聊聊天时，意外发现她已经把群解散了。

  于是和从群里加来的好友聊起此事，好友担心群主或再次做“傻事”，焦急地跑到加来这个群的帖子下留言。

  我不知道自己对此事该摆出什么样的态度，也不在乎这样一个人是否能继续活下去。

  尝试死亡可能只是她沉浸在不堪忍受的折磨里，所做出的一个选择。

  我私以为，这个选择非但不沉重，反而是轻飘飘的，轻飘飘地承载起一个人深厚的疑惑与不甘心。

  过去的大半年里，我偶尔会回忆起这个人，但印象最深刻地当属于她对自己满身人肉味的评价。

  她说她恨自己身上散发出恶心味道，即使已经不再肥胖，不用再被曾经出现在她生活里的那些恶毒之人攻击，但她还是无法摆脱这个味道。

  如果不把人的肢体分解，露出藏在下面的鲜红组织，怎么会轻易闻到这个味道呢？

  似有逻辑可察觉的是，她采取对抗“人肉味”的方式，恰好释放了这味道——自残。

  人肉到底是什么味道？

  我想象过很多次，但无从知晓。

  直到我约了一个网友出游。和那个女孩一起短短走了几步后，我竟觉自己从她身上闻到了人肉味。她看起来有些紧张，总想说些缓解尴尬气氛的讨巧话，却显得自己笨拙又轻浮。就好像她的身材，即使穿了宽松的休闲外套和运动裤，但我还是可以分明地看到她稍显圆润的体型和藏在衣料下的肉。

  与其说是人肉味，不如说是轻到可以浮在水面的的油脂味。

  我的脑子里浮现起五花肉和黄色的脂肪结构。

  太轻了，轻到伴随她走路时衣物摩擦声，和体型体态的愈发清晰，好似有类脂肪的东西即将从我的胃里涌上喉头。

  我平静地度过了这一天，配合着在我看来她略显浮夸的表现，扮演着友善的陌生人，永远记住了这个味道。

  再后来，我想起母亲时也能闻到这个味道。

  她早早随着年龄增长而有了肚腩，时常对我抱怨起此事，或是很开心地告诉我她又瘦了多少斤。

  她在家里随着视频做操的动作有些滑稽，但她不在意，也不感到累，有时一蹦就是整天。

  我曾观察她的体型，好像从未有太明显的变化。

  人身上的肥肉轻飘飘，我又用想象给它的味道附上虚弱无力的色彩。

  母亲盆骨有些宽，我也自她的遗传有了同样体型，还记得少年时有一天，父亲调笑着对我说：“你和你妈一样，都是大屁股。”

  我想，从那刻起，我的身体便被塞进了由眼界丈量的模具里，不管再怎么挣扎，我也无法从他人造出的模具里逃脱，但可以任由自己生长，直到足够撑破它——但母亲却不松手地死死抱着她的模具。

  于是我的拳头落在她的模具上，里面的脂肪涌动着奔向我，柔软到紧紧吸附着手臂，想把我一同裹挟进去。

   我又闻到人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