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由的民主:從鄭麗文談普京說起
“普京不是獨裁者,他是選舉產生的。”國民黨主席鄭麗文日前接受《德國之聲》專訪時的這句話,引起軒然大波。批評者指她為威權辯護,支持者則強調她只是說明“程序正當”。
然而,真正值得關注的並非她的立場,而是這句話所折射的當代民主語言的混淆——當“有選舉”被輕率地視為“有民主”,民主的精神就可能讓位於程序的幻象。
美國學者法瑞德·札卡里亞(Fareed Zakaria)早在1997年便提出“不自由的民主”(illiberal democracy)概念,指那些仍舉行選舉、卻喪失自由與制衡的體制。他進一步指出,民主可以分為兩個層面:程序的民主與自由的民主。前者重形式,後者重精神。當選舉仍在運作,但新聞、司法與公民權遭壓抑時,民主便失去靈魂。
俄羅斯是這一現象的極端樣本。總統普京自2000年起主政二十多年,名義上多次經由全民直選,但反對派候選人不是被判刑,就是被取消參選資格。獨立媒體幾乎全部被關閉或轉為國營。根據“無國界記者組織”2024年新聞自由指數,俄羅斯在180個國家中排名第164位。司法體系亦日漸服從行政權。選舉於是成為權力的“確認儀式”,而非民意的“自由表達”。
缺乏自由的制度最終也會吞噬理性決策。普京發動對烏克蘭的戰爭,逆轉了俄羅斯自彼得大帝以來追求“歐化”的歷史進程。戰爭爆發後,俄歐貿易額於兩年間驟降七成以上,學術與文化交流幾乎中斷。今日的歐洲議題討論中,俄羅斯已被划出“歐洲政治共同體”之外。這正是不自由民主的代價:當權力缺乏社會校正機制,錯誤將無人糾正。
類似的趨勢,也出現在土耳其與中東歐。自2017年修憲以來,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掌握了議會之外的絕對行政權,央行獨立性被削弱,媒體法限制批評政府言論。結果是通貨膨脹長期居高、青年失業率突破兩成。匈牙利總理歐爾班則以“基督教民主”之名,將憲法法院改組、媒體國有化,學者稱其政體為“選舉式威權”。這些國家並非一夜之間變質,而是在民族主義與安全焦慮的催化下,逐步犧牲自由換取穩定。札卡里亞所警告的“民主的空殼化”,於是成為現實。
然而,我們也應理解這些“不自由的民主”並非全然出於陰謀。對俄羅斯而言,是長期對“動亂”的恐懼;對土耳其,是宗教與世俗的拉扯;對中歐,則是轉型創痛下的民族回潮。民主的形式可以輸出,但其靈魂——自由、理性與制衡——必須在本土歷史中生長。缺乏這樣的內化,制度的引進便易於扭曲。
這樣的警示,對東亞同樣適用。亞洲部分國家行政效率高,但政治問責不足;另一些國家選舉頻繁,卻陷入民粹與對立。真正的挑戰是:能否在強執行力與制度透明之間取得平衡。例如,新加坡在維持高效行政的同時,仍重視政策諮詢與輿論回饋;日本、韓國則在司法獨立與媒體監督上持續改革。這些經驗顯示,“有秩序的自由”才是民主可持續的關鍵。
鄭麗文的說法,或許並非親俄,而是揭露了一種普遍的語言慣性:我們太容易用“程序”替代“精神”。當社交媒體形成回音室,公共討論被情緒動員取代,民主漸漸從“辯論的制度”變為“動員的手段”。人們在投票時充滿激情,卻在監督與討論時沈默。
真正的民主,不在投票那一刻的喧囂,而在能否自由討論“投給誰、為什麼投”。若要避免“程序正確、靈魂缺席”,至少要守住三道底線:一是資訊的真實與多元——媒體必須能監督權力;二是司法的獨立與透明——使行政權有所畏懼;三是政治競爭的公平與安全——反對派能存在、能發聲。
選舉是民主的外衣,自由是它的筋骨。外衣可更換,筋骨一旦鬆弛,民主就只剩下一具空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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