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杰

何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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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杰

那天黄昏,我们俩正往和大家约好的烤肉店走去。那时,在孔子像与校门的那段路上,他郑重其事起来,像托付什么东西一样要跟我讲什么“生与死”的话题。那时我只是觉得好笑,于是我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预备转移话题了。

那天,大家吃完烤肉走在路上闲聊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走在最前面,我们从来未知他这种时候在想些什么,不过他那番模样总是引得我们后面的人偷偷笑话。他抽离的那种状态,我们称之为“思考者”。

在我与他认识的日子里,有几件为数不多但极为重要甚至震撼的事情发生过,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一想到这些,我总是叹于“关系”与“缘”的交织。


在高中毕业之后,阿杰就在上海治病,一个人住总归是有些寂寞的,何况还要抵御病痛。但像这样有着“第二人格”的人,我也不知道孤独对他们来说是一种难得可贵的资源,还是一种持续吞噬的黑暗。不管怎么说,在那段日子,依然有一位朋友前来看望他。后来他跟我闲聊的时候,说到他初中的时候跟那位朋友表白,那时我问他,还喜欢吗?他看着地面,扣着手指说

——没有那种感情吧,更多是朋友…

我想,男女的感情能够持续,本身就是一种珍贵的事情,不管是什么情与谊,“持续着”本身就是一种链接。

那晚我们沿着公路把学校逛了一圈,最后坐在图书馆旁边的墩子上,话题愈深入,他的身体就愈往下沉,像是要拥抱大地一样。

金玲儿来上海的时候,他很开心,不过人家没处住,中间又不知道经由什么曲折过程,最后她在阿杰的出租屋里安顿下来。

当然,那晚阿杰应该是给我说了缘由,不过,我当时对这个并不感兴趣,说句实话,当时我正在套他的话,因为我其实也知道金玲儿这个人,并且她与我身边的人还存在着特别的关系,但当时的阿杰并不知道这些。

阿杰跟我讲了金铃儿的事,下雨时他们是怎么一起打伞出行,雨大时他们是怎么被淋湿,回家后他们收拾自己,她喜欢什么样香味的洗发水和沐浴露…当他聊起那些零碎,细枝末节的事情的时候,总是会越聊越多。这时候他就会坐起来一点身子,抬起头对着前面空无一人的公路笑。

他不着调地讲一堆零散的事情,我并没有听进去,所以催他赶紧步入正题。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又垂下身子。那晚他讲了很多,当然,细节的事情我都忘记了,不过我一直抓住重点不放,经过两个小时的套话,我得出结论

——这个金玲儿在跟我兄弟谈恋爱的同时,去跟阿杰一起住,并且男方二者彼此互不知情。

我得出结论的下一秒就告知阿杰这些事情的全部内容了,他表示震撼。我们借此又聊了许久,在回去的路上,我看见他依然看着地面,不过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要拥抱大地的欲望了。


那时,金铃儿的男友叫鸭脖,是我顶好的兄弟,当晚,我就立马把这件事告诉鸭脖。日后,我们经常用这件事嘲弄他,不过在此之前,鸭脖已经收藏有许多类似的事情了。

最后的结果是,鸭脖与金玲儿分手

后来我才觉得愧对阿杰,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平白无故失去一个朋友。金铃儿跟他互相说了一些抚慰的话,之后就杳无音讯了。不过,我要提一句,这个女人在聊天记录中总有意无意的把这场事故的责任推到我身上,又摆出一副原谅所有人的姿态。所以我还是想说一句

——金铃儿,去你妈的吧!

不过,阿杰并不是一个缺少朋友的人,我说的是,对他友好的人,他往往缺少的是互叙衷肠的朋友。我想,在大学他可能没有找到归宿,不过他获取的关系一定是柔软亲切的。能跟我这种以伤害他人为乐的人做朋友,阿杰是极其温柔了。

在孔子雕像与校大门的那段大路,文新院的一侧,阿杰要跟我谈“生与死”的话题,我们一个直直地往前走,一个踌躇不前的样子。阿杰是一个不缺少朋友的人,这样极其坦白地讨论生与死的话题,不带一点谄媚与寻求认同的情感,我知道,这对于阿杰那样的人来说,是很难得的。可是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缓过来之后,我想,这是两个人的失恋,他们好像成了必然的敌人,不是你死我活,只是不愿面对。把阿杰与金铃儿的关系比作失恋是一种很自私的说法,但我就是这样认为的。当然,他之后也并没有停止寻觅自己的爱,不过后来听说那个他在大学时期喜欢上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生已经名花有主,自此这一段旅程才告一段落。下一次见到他,已经是在医院了。


阿杰的葬礼,大概有十三个朋友参加。往里面走的时候,我看见电子屏上机械显示着许多人名,年龄以及火化时间,多数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往最下看的时候,上面写着


——XX杰 19岁 7:10 平


每天早上,阿杰的闹铃一响,他就睡眼朦胧地打开他那双折叠手机,看一下时间,刷一会抖音。这时,如果宝哥或者老龚下床,他就会调侃他们因勃起而撑起来的内裤,或者在床上骚叫几声,这一顿折腾完毕,我就会醒了。洗漱完毕,必定是要穿好裤子的,我喜好摸室友蛋的习惯就是从阿杰那里学来的,“不穿好裤子就会被偷蛋”,阿杰还在的时候,我们对此奉为圭臬。在外的时候,阿杰很容易与他人处好关系,达到友好的程度,这一直是我羡慕的一点,因为我与人相处,除了折磨自己和折磨他人,就是相互折磨,不过我一直乐此不疲,所以无甚大碍。与女同学相处的时候,阿杰也是得心应手,这是与在寝室时的状态截然不同的绅士样貌,这不是虚伪,我一直认为一人千面才是合理的,这样的人才是具体的真实的人。所以,他的朋友很多,他的柔软散布开来;我的朋友很少,我的折磨散布开来。

当然,阿杰的幽默感是独一无二的,每个人都可以在他那里得到专属配置的幽默。不过他依然孤独,我一直觉得,这些幽默感像一种外壳,当他真的不想在某个人身上找出笑声,才会诚实地表达出自己的语言。这种温柔的流淌并不像平常电视剧中演出的那种柔情似水,而是一个人孤独地寻找。

火焰边,火光前,火引起的风扰动着纸屑与尘埃向上旋转,到达一定的高度又悠悠飘下,这么大的火焰我很少见,几乎像是一个人的高度,像是阿杰立在那。我想,这就是生命的站立。我们拿出纸与冥币,狂放地烧了许久,之后给他烧东西,都没有这么大阵仗过了。最后,我用阿杰的香点了一支烟,然后放进大火中烧掉了。

像那样大家约好去吃烤肉,结束后闲聊一阵子,偶尔嘲弄一下前面的阿杰这样的日子已经不存在了。我想,思考者终究是会拥抱大地的。

不过,我仍然记得,那天黄昏,在学校大门和孔子雕像的那段路之间,阿杰郑重其事地要跟我聊生与死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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