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流而下的,何止釋永信

門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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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真把它當成一樁桃色新聞,那就淺了。他不是失足,他是順流而下——這條河從來沒打算通往彼岸。橋是給人看的,水下藏的是管道、紅章、授權和封面故事。

我九歲那年,跟有為有過一次離家出走的計劃。我們想去少林寺學武——不是鬧著玩的,是想打通「十八銅人陣」,然後下山行俠仗義。

可惜,這個兩人小組的密謀還沒啟程,就全盤崩潰了。

學校食堂的老宋姆,一個上海老女人,平時少言寡語,只顧吭哧吭哧幹活。我們在她面前討論得太興奮,沒一點防備。她那天什麼也沒說,轉頭就把我們的計劃交到了各自老爸手上。結果毫無懸念:一通暴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大概兩年後,我和有為的共同朋友鳥兒先走了一步。他平常不在學校裡吃飯,單獨行動,沒機會在老宋姆面前洩密,加上不用商量,說走就走,成了我們中第一個「出走」的人。

但他志向沒我們那麼遠大,去的只是莆田南少林。而且據說在那邊被人欺負得不行,沒幾個禮拜就灰頭土臉回來了。我那時還跟有為感慨,要是他叫上我們一起走,三個人湊一塊,寺院都能給它拆了,還能讓人打回來?

大約十年前,我受邀去鄭州參加一個攝影活動。開完幕、研討會也結束了,活動方說:來都來了,要不去少林寺看看?

那趟少林之行,讓我對它印象極差。不是什麼商業化不商業化的問題,而是整個地方根本就是一個公然的黑店,到處是「坑」。還沒進山門,各種導遊就上來搭話:有的說能帶你拜見高僧,有的說有內部通道可以避開排隊。還有人指著香案,推薦幾百、甚至上萬的高香,說是「高僧加持」,特別靈驗。香火台旁邊擺著POS機和微信收款碼,早沒了「誠心隨喜」那回事,一柱香多少錢,全寫在牌子上,明碼標價。

我站在山門口,抬頭看著那塊「少林寺」的牌匾,掏出手機給有為打了個電話,說:我今天就在少林寺,你不用來了,這破地方我代表你來過了。烏煙瘴氣的,你就別特麼浪費時間浪費盤纏了。

你想像中那種深山古剎、晨鐘暮鼓的清靜,沒有。你以為會看到老方丈拂塵一揮、語重心長地說「施主請留步」,也沒有。只剩下一座歷史名剎,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表演場、販售場和偽修行展演場。清規戒律與香火磬聲,全都成了營銷話術裡的修辭材料。

那趟之後我常想,我們小時候的夢,到底是怎麼碎的。不是因為夢太大,也不是我們跑得不夠快,而是那地方本身早就換了劇本——主角從武僧換成了法人,從清修換成了直播,從「施主請留步」換成了「請掃碼付款」。

後來事情越鬧越大,我才發現,釋永信的故事根本不是什麼獨例。

你要真把它當成一樁桃色新聞,那就淺了。他不是失足,他是順流而下——這條河從來沒打算通往彼岸。橋是給人看的,水下藏的是管道、紅章、授權和封面故事。

很多人說,這是佛門敗壞。我看不是。真正的敗壞,是你以為這還是佛門。

你回頭看看,這些年誰最忙?不是敲鐘的,也不是練拳的,而是那些會蓋章、會剪綵、會談合作、會搞推介會的。一旦哪裡需要代表、哪裡要講文化,馬上有人出場——袈裟披得標準,詞也背得熟,順便還能推一推禪茶、禪旅、禪IP。

不是他們不清淨,是「清淨」本身被重新定義了:清的是話語權,淨的是資產包。

你看他能坐得這麼穩,不是因為沒風,而是背後那堵牆太結實了——那不是寺牆,是某種更大的結構,擋住了質疑,消化了醜聞,順便還能把信仰修成形象工程。

而且你別忘了,這事十年前就鬧過一次。那時也有人站出來、列證據、提實名,說得比現在還直白。結果呢?幾輪調查之後,風停了,香火照舊,連寺裡的游覽票都漲了價。那不是釋永信撐過了一場風波,是整個系統幫他撐過了那場「不合時宜的發問」。

為什麼他能安然無恙?因為他不是失職的人,而是被需要的人。他符合所有範本標準:能代表、能講話、能上台,也能穩住那座山門後的故事結構。

所以現在出事了,也不奇怪。該出場的劇本他演過了,該開的發佈會也開過了。至於身後那一地雞毛,不痛不癢——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有人在香案後頭丟了人。

說白了,他不是壞掉的佛門中人。他是被鼓掌太久的「示範人物」——一個時代需要的故事,直到不再需要為止。

我們沒成為武僧,幸好。否則現在說不定正坐在什麼合作辦公室裡寫計劃書呢,還得研究怎麼把拳法講成文旅項目,把坐禪包裝成「身心成長營」。

那種「打通十八銅人陣」的執念,早就被打包進了文創禮盒,印上logo,等你掏錢上香、掃碼入場。

剩下的,就只有佛還在,像個品牌一樣,擺在貨架上,一臉平靜地等你選購。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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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爺Photographer & writer. 中文書寫,關注圖像與語言之間的破口與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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