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石頭的獸
不行就算了,這句話一直在耳邊繞,但偏偏對於極限這兩個字,始終無法認命。
沒關係的,真的放過自己吧
沒方法了,拜託放過彼此吧
無所謂啦,但心裡還是很在意
沒有差呢,你已經很棒了
反正只是試看看而已,沒辦法也沒關係真的無所謂,沒有差噢
別人對自己說的、自己對自己說的,溫柔的,嚴厲的,組成了各種小劇場,只是那事情本身未達標的狀態,還是令人在意。
像是在搬運一塊看不到盡頭的石頭,不知道為什麼要搬,也不確定搬到哪裡才算結束。身體開始有些不聽使喚了,有些日子搬得心不在焉,像是交差,像是說服自己:「我還在做啊」。直到有天,那個看似無所謂的小缺口被指出來,我才發現,也許自己早就不是那麼篤定的搬運者了。修正的時候我很努力,可是那種「別人看得出來差很多」的落差感,還是讓我在深夜有種被看輕的羞恥。努力不該只是我一個人的事吧?可是回頭看去,竟然只剩自己在泥地裡拖著那塊石頭。
反覆著試探極限。
極限的寓言
生活在平原上的小獸,哪一種動物已經不可考了,只知道牠背上總是扛著一塊不成形的石頭。石頭不重,但也不輕;不像懲罰,也不是禮物。牠從來沒想過為什麼自己要扛著那塊石頭,只是習慣了日復一日地往前走,不曾停下腳步。有人說前面有一個坡,推上去就會自由;也有人說,那石頭會在某天忽然開花,變成一棵會說話的樹。
牠都沒有回應,只是不停地走。走到腳掌裂開、爪尖磨平,石頭上的棱角也漸漸被牠的汗與時間磨鈍了。但牠不抱怨。牠甚至相信,那石頭的形狀,其實就是牠自己的樣子。
某天,有個年長的獸來了,看著那塊石頭,說:「這個邊角歪了點,重心不對,你這樣走,早晚會拖垮身體。」說完,幫忙修了幾下。小獸點頭致謝,內心卻不知怎地沉了一下。牠明明早已知道那塊石頭哪裡不對,只是,那是小獸一路走來的證明,原來輕易被別人改動以後輕鬆多了。
那天晚上,小獸躺在地上,望著滿天的星星。牠忽然很累。不是因為石頭,而是因為牠終於承認,那條路其實從來沒有終點。牠的努力不是無意義的,但也沒有像牠以為的那樣,會抵達一個可以放下的地方。
牠想到那些看熱鬧的獸們,他們不曾背過石頭,卻總能在旁邊指出哪裡歪了。想到這裡,小獸的爪子握緊了些,不是為了戰鬥,而是為了不讓自己在那一瞬間,真的把石頭放下。
「我還想走一段,哪怕只是為了我自己。」牠這麼對夜色說。
獸與無影之地
獸進入了一片不知名的地形。不是森林,也不是山谷,而是某種沒有名字的陰影。它沒想太多,只是走著,像每次一樣,跟著習慣的重量往前走。
奇怪的是,影子不見了。那塊石頭還在,但地面不再映出牠的形狀。牠不確定這是因為光線不足,還是因為自己真的變輕了。這讓牠有點不安,也有點解脫。牠開始懷疑,那些曾經拼命跟隨的方向,是否其實都是別人的影子;那些說出口的信念,是不是只是一種更精緻的逃避。牠沒有答案。
因為光是意識到,自己正在洞穴裡,就是一件很值得被人攻擊的事。
不是出口是否存在的問題,「世界還在洞穴裡」這句話本身的理解,就讓人難以接受,而被視爲異類。但那可以是自我成長的議題,而並非與他人爭論。
因此,沒有劇烈的轉折,沒有意識的甦醒。只有一種很靜的改變,牠不再對自己說「我會走出去」,而是開始接受,原來某些地方,是可以不再逃離的。不是原諒,也不是釋懷,而是一種安靜的自動對焦:看清了自己不需要再盯著的方向,看淡了那些從前照不進來也不重要的光。
牠走著,不是因為前面有什麼希望,而是因為現在的黑,不再讓牠害怕了。
濕氣、黑暗,牆壁總會有一種自己製造回音的慣性。他學會如何沿著聲音前行,聽見別人的腳步聲就知道該慢下來,聞到空氣裡的微光轉折就知道左轉,久而久之,、幾乎可以在不睜開眼的情況下走很長的一段路。不是沒想過要睜眼,只是每次有微光滲進來的時候,那些刺眼的白讓他以為自己會瞎。光不是溫暖的,它像是要揭穿某種長久以來被容忍的謊。
直到有一天,那光不是刺,而是安靜地在遠方浮動著,像一個不需要證明的事實。不是希望,不是召喚,是一個可以不靠它過活,但知道它存在就足以顛覆一切的存在。
開始走近那道光,不為信仰,只是因為他不想再躲。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總算已經走出了那個洞。不是因為看見了什麼太陽,而是因為,終於不再用「相信」來支撐腳步。那不是相信,是承認。承認某些事情不會好轉、某些努力不會被看見,也承認那不是誰的錯。
過去以為自己是相信某種價值才往前走,後來他才懂,那其實是逃避。逃避承認事情不會像他以為的那樣運作、逃避那些他以為努力會換來回報的結局。可現在,他接受了。接受光有時只是照出自己的狼狽;接受那些在洞裡建立的信念,有些是對的,有些只是方便眾人活下去的謊。
終於,挺著長久以來的勞累,站在洞口,沒有太陽,也沒有風。只有牆上的影子慢慢淡去,沒有消失,只是變得不再重要。接受,不是一種放棄,而是終於放過那個在黑暗裡一直以為自己還在奔跑的自己。
修正與疲憊
拆解太陽的形狀,這種修正本身是幸福的。
比起科學實驗有標準的流程,這是一場慢性的告解。那不是真的想知道它是圓是尖,是亮是熱,而是想知道它到底有沒有朝自己照過來。比起鼓掌稱讚的幸福,一種終於能把手指從眼睛拿開、願意睜開來看的那種安靜的理解。這理解來得不容易,它從肌肉的酸痛爬上來,最後抵達心的縫隙。
當再有人用不理解的眼光和言語挑戰,也可以把那句攻擊轉化成能量,在對方還不太清楚自己在幹嘛的時候。
那是一種靜默的修正,像凌晨三點還坐在電腦前,看著一份知道不會完美、也可能不會被誰記得的工作檔案,硬是把逗號的位置換了兩次,再讓標題退後一格,像在跟某種看不見的標準死拗到底。不是為了表現,而是怕自己就此放過自己。
幸福?是有的。但它不是大張旗鼓來敲門的那種,而是在深夜感到極度空虛的時候,仍願意把一行行字拼上去的那種小範圍發亮。知道自己沒做得多好,但也知道,還沒放棄。
即使身體開始不配合了。每次醒來都是被責任叫醒,不是鬧鐘。追逐的過程讓身體愈來愈累,想寫的文字被一次次延遲,私人時間成了拿來回復狀態的工具,而不是與自己相處的溫柔空間。連原本答應自己要發佈的東西也跳票了,有點愧疚,但更像是想放過自己。
可那幸福也不是什麼救世的藥,而是一點一點從日常縫隙滲出來的真相,而這真相,是耗費能量才能認得的模樣。時間變成一個讓人內疚的量尺,私人時間也像一口偷偷藏起來的水井,只有在快渴死時才去挖一點來喝。想放過自己,可放過自己這件事,也變成一種做不到的事。
所以再次說修正是幸福的,是的。因為還能修,代表還沒被壓垮。可幸福也會累,它需要被承認,而不是只是被默默地完成。想有人知道自己有多努力,但更怕那變成一種討拍的證詞。
於是選擇沉默,繼續拆解那顆太陽,一點一點地,把自己的影子也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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