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那一瞬間

有時候，在某一個場景、一個時機、一個點，原本平凡不過的日常人事物，突然那一瞬間就……變美了，就好像天上突然灑下神聖的光芒，就像是天使或神明飛過會灑下聖光的那種聖潔感。

而那樣的事情，通常只發生在一瞬間，過了那個節點，就好像灰姑娘午夜十二點鐘的敲打，而魔法在那鐘聲響起後瞬間消失，什麼豪華城堡、優雅的古典音樂、水晶吊燈似乎只是一場夢。

於是人們為了把那最美的瞬間凍結住，永恆紀念之，藝術作品就此誕生，替這樣汲汲營營、孜孜矻矻、冰冰冷冷的現實生活添加了一點溫暖浪漫、夢幻神奇的氛圍感。

這也是為什麼有些攝影師或者喜歡拍照的人們，常常會在同一個地點等待很久或喬了很久的角度，只為了在等那一個瞬間、那一個時機、那一個鏡頭；音樂家也是，反覆不停地練同一首曲子、按著節拍器的步伐走到都可以在心中內建節拍器了，只為了那彈奏的瞬間，讓自己全身起雞皮疙瘩，也讓觀眾忍不住感動落淚。

畫家也是，在反覆不停地畫著同一個線條、同一個圖樣時，常常會塗塗改改的，或者花了很多張畫紙和墨水，才畫出一幅自己也滿意的畫作。作家、雕塑家、書法家、其他從事藝術創作的人們也是。

有時候會想著，某些程度來說，藝術家都有某種程度的完美主義和細節控，甚至對這世界有某種強烈又敏銳的敏感度，也許多愁善感、高敏感和共情能力正是他們必備的特質，這樣才能發現平凡中魔法瞬間出現的奇蹟。

但，有時候，覺得只要擁有細膩的心靈，欣賞美的事物，人人都可以是藝術家。

記得以前一位大學通識課的年輕有型的光頭老師，曾經在學期的第一堂課問大家：「你們覺得美的是什麼？」剛好我坐在前面的位子，就被老師點起來發問，那時突如其來的狀況，讓我腦袋緊張到隨便脫口說出：「讓人覺得漂亮的東西。」老師開玩笑地摸摸自己的光頭說：「那我沒有頭髮，算是漂亮嗎？」這時全班同學哄堂大笑，也因為老師的幽默風趣緩解了大家初次上這堂課的緊張氛圍，那時候我覺得老師就算沒頭髮也很酷很美。

關於這樣的自信和幽默，就想起在前幾年春暖花開的時節，第一次確診了新冠病毒，那幾天人僐僐（台語），虛弱到只能躺床睡覺，記得某天有氣無力地爬起來想要洗澡，這時無意間經過了鏡子，想苦中作樂一下，好奇地想要看看滿臉病容的自己是多狼狽，想要嘲笑一下；卻赫然發現鏡中出現一位兩頰緋紅的少女正害羞地望著我，那面容像極了含苞待放的玫瑰花，異常美麗，不知道是因為病毒的關係還是怎樣，發著燒的我居然第一次覺得自己回春到十六歲的樣子，甚至比高中時期的我還要美麗。

於是邊洗澡邊自戀偷笑了起來，原來自己也有漂亮的時刻，生病的我原來看起來楚楚動人啊！那時候想說，好想把這最美麗最自然的那一瞬間拍起來。因為那樣的照片比自己在鏡頭自拍的畫面都還要美，這種不經意地自然神情，是最美的。

說到這，又想起幾個到現在都還讓我印象深刻的最美瞬間。

以前高中常常要早起通勤，有一次七點多進校園準備要打掃雨豆樹下的落葉時，突然看到晨光從一群眾多高大的雨豆樹樹冠篩灑下一道道金黃色的光束，剛好投射在一位正在認真掃地的女同學身上，此刻微風吹過，細小的落葉在她身旁隨風飛舞。那樹影婆娑、光影斑駁的畫面，讓那位女同學瞬間變得像聖母瑪利亞一樣，自帶神聖光圈和花灑。

我出神地盯了那畫面好幾秒鐘，才拿著掃地用具走過去跟班上的那位女同學說：「剛剛陽光灑在你身上的樣子，超像聖人的，好美喔。」

她開心地對我笑了笑，那一整個早上，原本枯躁乏味的校園打掃，突然變得有趣起來，大家聽到我的話，開始一邊掃地一邊觀看那些光影投射在同學身上的樣子。

還有一次大約在中午十二點半左右騎摩托車出門時，在轉左彎騎經平常的那條筆直的街道時，忽然壯麗的大武山山巒在櫛次鱗比的平房、紅綠燈、路燈、人行道的背景中出現，那是一幅美到像名信片上的風景──藍色的天空、壯麗的高山、鄉鎮的老房子、走在人行道上的路人和前方十字路口的紅綠燈互相輝映、印襯著，這才明白，原來最美的那一瞬間，就在自家附近，就在平常的日子裏。

最近一次，是八月份時，天還處於朦朧姿態，當時四點多就起床了，坐在書桌前繼續未完成的手工書，就這樣做著做著，突然陽光剛從大武山背後露出臉來，那金色的柔光瞬間從窗戶照射在書桌上時，看著那被陽光投射閃著金光的書封，那樣嫻靜地端放在桌上時，頓時覺得自己好像身處在中世紀修道院，透著光芒在教堂內禱告的神潔感。

有時候那樣瞬間的美好，突如其來的觸動我心時，就不經感概想著，這社會上往往看得是結果，尤其是講求利益和效率的場合。當人們站在舞台上享受辛苦得來的豐盛成果，那開心的臉龐當然是最美的瞬間；但，有時候，不經想到，那些默默努力卻沒有享受過站在舞台上接受鼓舞掌聲的人們，他們在追求自己目標、理想和夢想的那個獨自努力、堅持不懈的過程中，不也是最美的那一瞬間嗎。

當我想起自己挑燈夜戰熬夜苦讀的那個臉龐、坐在螢幕前努力打字的那個專注神情、坐在書桌前畫禪繞畫時和閱讀時的樣貌，還有在餵貓貓，看著貓貓吃東西的神情時，不經覺得這樣的自己也是最美麗最自信的。

也許現實中的灰姑娘不需要神仙教母的魔法，也不需要雄厚的家世背景和社經地位，她只需要一點點的細心和觀察，就會發現在快速忙碌的現實社會中，也有許多看不見的細微魔法，能讓自己從自卑的灰姑娘變成美麗又自信的公主，也能發現平凡的他人身上也有不平凡的魔法。

＊寫於2025.09.09；修改於2025.0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