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重構生活 · 第五天

七日书05:我想让工具化维持中性含义

Zeb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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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写字楼工作的时候,曾经住在小街巷的老旧居民小区。我不能接受上班通勤超过半小时,这里很近,骑车拐过几个林荫道,就从最早期的商品房——现在的老旧破败院落,到了来福士广场。写字楼一层的玻璃映照出每个人匆忙的身影,我似乎也被小时候看的美剧影响了,每天风风火火做个职场女性,漂亮套装、咖啡杯、苹果电脑,每天都有很多待完成事项清单,提前一天或者提前一周就会写好工作计划。

家附近有一家小咖啡店,老板从日本留学回来,咖啡店是副业,设计工作室是主业,空间里做一个小小展厅,那时候国内的大多数城市已经开始拿着“社区营造”的名字在做许多人居和周边环境更新的项目。除了写字楼的工作之外,我还会做一些性与性别相关的活动,我经常去这家咖啡店做准备工作,阅读资料,写写画画,和协作的伙伴见面。

那时候我是充满热情、能量,在旁人看来是再好不过的年轻又充满干劲儿的模样。我也在这家咖啡店邂逅了一些烂漫的关系。咖啡店前台出品、收银和堂食服务的女孩J,久而久之,年纪相仿的我们成为了朋友。慢慢了解,我才知晓原来她是设计专业毕业,面试之后不仅在做公司的设计业务,同时也在运营门店的生意,并且还要对接小展厅的艺术家,展陈的大小事务她也是主要负责人。

“你到底每个月拿多少钱啊?”“你怎么忙得过来?“”你是自愿的吗?“

当时我非常自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J笑了笑,她在很多时刻都只是笑一笑。那时候我在一家创业公司,和公司老板M是在一个饭局上认识,她在饭局结束后热情邀请了我的加入,并且给出了超出本地基础认定的薪资。M大学读的是政治,后来去国外修国际政治,又去了联合国工作,又发觉”联合国的梦想不是我的梦想“,回到中国创业。那时候我觉得,我们确实有很多相似的部分,全球主义者,认可创造,给劳动积极的反馈,并且相信事物的基本逻辑是一致的,我们可以在任何时候做任何类型的事情,因为核心的内容没有变化。

我问出那些问题,J笑了笑,转身又去洗水槽里的杯子。我看着她的背影,然后开始想,其实我也一直这样,不管我是否拿到合理的报酬,因为我一直在做自己认可和喜欢的事情,有时候,我勉强自己承担了许多额外的劳动。那时候我还不太能明白,我是否在主动将自己这个人工具化,以梦想和使命的名义,在英雄叙事的小角落里,让自己成为一个幸福的牺牲者。

J就这样一直埋头在洗杯子,咖啡店安静极了。洗碗海绵打出泡沫,泡沫淹没杯子,摩擦之间,发出一些轻微的破空一样的声音。冲水,鱼鳞布擦拭,再按照大小、用途,陈列在杯具篮里。那天洗了尤其久,J的头一直埋着,拿出来沥水的杯子一点一点增加,一座透明的玻璃山,轻盈,沉重。我听到J小小的抽泣声,我们早已经没有交谈,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睛红红的,顿了几秒,又笑了一笑。

”怎么这么多杯子,洗也洗不完呢?“ 眼泪已经满溢出来。

后来我经常关注非正式经济工作者们的生存和工作环境,比如:门卫、环保工人。在劳动的第一线交际越来越遥远的时候,在本来贫穷和剥削被隐藏起来的时候,我经常去计算劳动的身体、时间以及合理回馈的关系。

J的提问和眼神也一直在我脑海里,2019年8月,我画过一则条漫:我不觉得理想主义是贬义词,我热爱别扭的人。第一格:人物在画面左侧,眼眸下垂,漫不经心凝视着虚空的某处。配字:其实有一份工作,养活自己,能够生存,就挺好的。第二格:”好像无所谓吧“,有时候很害怕这样想的自己。第三格,虚虚摊开的左手。配字:有一天,上班的时候洗餐具,发现自己哭了。”怎么还有那么多啊······“ 虽然当时想的是这个。

越来越长大,因为还一直在非主流叙事的行业工作,我越能够理解年轻时候的那种酸楚。我希望年轻的创作者可以少洗一些杯子,多赚一些钱,认可自己的价值,即使很多人贬低我们的经验,傲慢的想要占用我们的智慧,并认为这是给我们的机会时,我们有勇气和底气离开。

一起工作了很久后,有一天M对我说,女性就是无法做到行业的TOP1,她语速极快,说了许多原因,但那个结论出来之后我就已经在思考别的事情。

十几岁,二十出头的时候,特别想要被别人的梦想需要,或者让更多人知道我的梦想。后来我偶然看到M表达战争国家之间是落后就要挨打,那时候我已经离开公司有几年,我们许久没有联络。

因为我发现她的梦想也不是我的梦想。而我也不需要为了任何人的期待,去总结自己,贬低自己,或者工具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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