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公车

清晨的公车，永远都有一种奇特的安静。

不是完全的静，而是夹杂着发动机低低的轰鸣，和车厢里偶尔传出的咳嗽声。那种安静，像是大家都还没从睡眠里醒来，身体已经上路了，但灵魂还留在床上。

我常在同一个时间，搭上同一班车。位置几乎固定，乘客也大同小异。久了以后，会发现这种重复，其实也是生活最真实的样子。

靠窗的那个女孩，总是戴着耳机，眼睛盯着外面飞快后退的街景。她的发梢有时候还滴着水，大概是刚洗过头就急急忙忙出门。她的手里常常捏着一张小小的便签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有时是英语单词，有时是化学公式。我看不清全部，只看过一次，上面写着“别紧张”。她一定是学生，要去赶第一堂早自习。

还有一个中年男人，每次都拎着一个公文包，手上提着早餐塑料袋，里面是豆浆和油条。车子一颠簸，豆浆总会在袋子里晃来晃去，他就下意识伸手扶着。他的脸上常常带着没睡好的倦意，眼神却盯着窗外发呆。偶尔他会掏出手机，刷几条新闻，然后又收起来。像是知道自己看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但还是习惯要看一眼。

在后排靠门的地方，总会有一位阿嬷。她背有点佝偻，手里抓着一把菜篮子。篮子里空空的，但我猜她是要去市场买菜的。每次车子启动，她都会用力抓住扶手，眼睛紧盯着前方，像是要提醒自己：“稳住，稳住。” 有一次车子突然急刹，她整个人往前扑，幸好旁边的年轻人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阿嬷连忙点头说谢谢，那年轻人只是笑笑：“没事啦。” 那一刻，我觉得这辆车好像有了点温度。

清晨的公车，最让我在意的，其实是窗外的光。

天刚亮，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街道上的灯有的熄了，有的还亮着，显得有点迟疑。骑摩托车的人从窗外掠过，车灯在晨雾里拉出一道道光影。偶尔有小贩推着车，从路边走出来，蒸笼里冒出的白气腾腾地往上飘，好像要和天空的云接起来。

有时候公车经过学校门口，就会看见成群的学生，书包大得几乎要把他们的人淹没。有人在跑，有人边走边笑，有人还在吃早餐。看着他们，我就会想起自己当学生的时候，那种对未来懵懵懂懂的日子，觉得路好长好长，长到看不见尽头。可转眼间，人就长大了，每天挤在这辆公车上，去上班，去见客户，去赶会议。

我喜欢清晨的公车，不是因为它舒适。相反，它常常拥挤、空气里有混杂的气味，有汗味、有油条味，还有刚喷上去的廉价香水味。但就是在这样的空间里，你会突然发现：原来生活不是电视剧里的浪漫场景，而是这些平凡又具体的瞬间。

公车偶尔会塞在红灯前，整车人都静下来。前方的红灯像一堵墙，大家都只能等。等灯转绿，等路畅通，等一天真正开始。我常常在这个时候，偷偷去观察每个人的脸。有的眼神空洞，有的微微笑着，有的紧皱着眉头，好像脑子里已经在盘算一堆事。那一刻我会想，每个人都背着自己的故事上车，也背着自己的故事下车。我们一起坐在同一个空间里，但很快就会分散到不同的人生轨道上去。

偶尔会有小孩跟着大人上车。小孩不懂这世界的规矩，总是好奇地东张西望。小手扶着椅背，眼睛亮晶晶的，看到司机叔叔按按钮发出“叮”的声音，他就笑了。笑声传到整个车厢，像突然开了一扇窗，让空气都轻快了一点。那一瞬间，大人们似乎也放松了，连那个中年男人都跟着笑了。

清晨的公车啊，常常让我觉得，这就是城市里最真实的“共处”。我们不需要彼此认识，也没有人会真正记住谁，但因为这一趟短短的路，我们被绑在了一起。

有时候车子到终点站了，我下车，看着人群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有人走快，有人慢慢踱步。背影消失在街角，转身后大概就再也不会见到。但奇怪的是，我还是会在心里替他们祝福：今天会顺利一点吧，老板不要太凶，客户不要太刁，孩子考试不要太难。

清晨的公车，不只是载着人，它载着整座城市的心情。

有人困倦，有人焦虑，有人期待。等车子发动，大家一起往前去，就像在说：无论如何，新的一天总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