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迹拓谱》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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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二天一早,我们将启程前往岳阳——湖南旅行的第一站。

我早在从仙女星调休归程之前,便已完成对人类ID数据层的第一轮基础筛查:在我这台被称为“生物型审判引擎”的脑体中,那区区40万个受审者ID,仅仅用了一秒,就被完整过滤了。

他们只是表头——一片平整的编号组成的封面纸。

没有张振山。

但就算他没有被列入这四十万个受审者之中,

那不代表他没有在案。

我知道——

他也许不是我正面翻阅的名字,

但他,仍有可能埋在那片由八百亿个罪行片段拼出的深层正文里,以某个旁人的记忆,以某段被忽视的关联网,以某次微小失语——被悄悄看见。

这将是一场须耗时数月的隐匿搜索。我不能公开、不能越权、也不能留下哪怕一根被系统标记为“行为偏离”的线头。

但我有资格打开那许多罪行现场。

毕竟我是追溯案件审查官。

我有权深挖,每一个,有罪的过往。

Jesus的授权规范中,明文赋予我如下权限:

▍我可要求Jesus对当前审查记录中涉及的全部人类个体,精确标注其姓名与人类ID。

▍若需,我还可切换视角 —— 调取其他非主受审者的相关记忆,以“共谋者”、“旁观者”乃至“受害者”身份重构当场体验,体验其痛,也体验其目光。

▍不过前提是:必须锁定在“当前受审者为中心脊柱”的案件关联组内,任何与主体案件无关的视角转换,严禁调阅。

Jesus是一座静默伫立的档案馆,真正翻开记录看里面的,是我这双眼睛。

比方说——一桩暴力强拆案。

当前主受审者,是个低阶打手。他动手拆了一家三口人的房子。
假设称这家人为A、B、C。

▍我可以调阅A、B、C的该案件相关记忆,包括他们在遭遇强拆之前后,与外界沟通、挣扎、犹豫乃至沉默的每一片剪影。

▍A曾向亲戚D求助,那么我,当然可以查看D的回信、语气、内心是否轻蔑、是否冷淡。

▍C若因被激怒而走上极端,我也要查是谁在信访办用一句风凉话熄灭了他唯一求生的火。

而且,我还可以倒推上游的链条:

▍当日出手的不止是一个打手,那些临场者的记忆我可逐一取用;

▍这些打手是谁召集的?这个受审者打手眼里的命令只是落在当天那通集合电话上,但我能从其他人的记忆里,追溯到声音最初在哪张脸上说出的那句:去,拆。

▍头目听命于谁?地产商行贿的对象又是谁?他们之间是上下级、合作人,还是中间有多少层代理指令?系统不必判定,我可以调他们每个人的记忆,从不同人的视角拼出那句“拆” 是哪一方先说,哪一方默认,哪一方支付。

▍我知道那个头目不止做强拆,他还搞暴力催收。但那是另一套脏水账本。它不落在这条因果链上,我便不能查。他的黑账再多,也得一摞一摞单独结。

系统的边界很精准。我也无意越界。

▍我不能挪用这名信访办人员在另一起拦访案件中的罪行记录。

▍我不能查看该地产商的其他开发案中的疏漏腐败。

▍我甚至不能用这位头目在别柜子的犯罪记录来佐证“他人品本就如此”。

——因为我不是在拓展真相。

我是追问 单一痛感的扩散路径。

我是来还原,一桩被裹在因果节点里的错误,是如何生长出伤口,又如何传导到数十个无辜者之神经。

Jesus所塑构的,是一张罪行的网络。

但我所做的,只是“审查一个人”。只从网络中提取我需要的元素。

我们不是统计员,我们是现场还原人。是结构性的痛感接线员。

比如,拿李晋这类商人作参照——假设这人销售的是掺有致癌添加剂的酱油。

这些酱油曾被数以亿计的普通人吃下,一部分受害者早已死于旧纪元,而另一部分,如今成了彻底健康的新人类。

但系统不会关心他们是否健康已复,那不是裁判的维度。

我们所依据的,是公平,无偏的物理记录 —— 摄入量。

▍1毫克致癌成分 = 0.001点罪责值 =0.0 01秒刑期

不是大致估算,不是应激反应得分,不是情绪路由,而是:你在分子层做了什么,本系统将还你秒级追责。

也许你酱油里的毒素,成了一个慢病老人跨入死亡的临界因子,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许另一个人摄入的更多,反而因偶然的基因修复路径侥幸无恙,健康依旧。

可Jesus不会把这天壤之别作为裁判尺度,它不会说“他因你而死”,它只说:你让他体内多出了一毫克某种毒素——你负责这一毫克的因果。

裁决所依据的从来不是“你造成了多大后果”,而是“你主动投放了多少毒”。

这是神在计算,而不是人在喊冤。

▍如果某种酱油中掺有三种非法成分,每种关联5000万人摄入,我们的Jesus会做什么?

它不会评判“恶心程度”,也不止查“公众影响率”,它会为这个商人计算出这三种元素在三段独立损伤路径上的构造差异程度 + 总摄入频率,最终聚合刑期,并逐一建模罹患影响。

1毫克0.001秒,一亿人吃过,每人分别吃了多少毫克,恭喜你,哪怕你在毫微之间曾躲过因果,你也欠了三年一百零一天两小时五十二分三秒 —— 精确到分子的重算账本。

而我们审查官,在此阶段拥有一条等级自控权限 —— 是否代入全部受害者的苦难体验。

也就是说,假使这一亿人中的五百万曾在人生某夜因癌变初现而醒泣,我可以选择——一一去过他们体内那枚灼痛细胞启动的那一瞬。

这便是我们对“公平”的复数执行方式。

Jesus负责记数,

我们负责承伤。

当然,责任链不止于商人本体。

▍谁是他的合谋?

▍谁是那个明知配方有毒还咬牙参与加工组的配料工?

▍哪个媒体人替他投放公关文稿,用“低钠优选”来掩盖添加剂结构文书?

▍哪位区卫生部审批人员拖延了检测流程?哪个渠道经销商压下了举报?

这些人,全在案链中,一一有名。我们自然可以调取他们的相关记忆作为参照印证。甚至包括他们当时为商人生产、推广、议价、遮掩过程中的心理波动、行为标签与共识裂痕。

但我们不会花太多时间重复检索他们。

为什么?因为他们终将独立受审。

我们在当前案件中仅以主受审者作为分析中心,锁定触发链的上下游痛点,拼出一段“他做了什么被几人感知、对几人施害、被几个系统节点耦合回伤”的因果图谱。

其他共犯也好,漠视者也罢,他们各自的报应将会在自己那一日全部审下。我们的职责,不是一次性“清朝全城”,而是,每一步都让板子打得准。

那是工作效率,也是人权尊严。

就像暴力强拆案——我不会替每一个打手复现那一锤揍在人身上的触感。我只关心我的主受审者是将力用到了哪一寸骨缝,在哪个呼叫点后选择了“装作没听见”。

最多看一下谁跟他一块走进来,再大略看一眼谁没放慢脚步。便罢。

我们不是面对“恶人集团”。

我们不是来裁谁是主犯的。我们来问的是:这段罪行的因果链上,他那一笔,落在第几棒,是传,是推,还是默认让它继续流下去。

这一轮回体制,正是Jesus设计下最精密的人格审理分担律:

▍每个债主,只收他那口气。

▍每个伤口,只问——他这一刀,落了多狠,切进去多深。

在这种级别的权限下,张振山若真出现在任何一桩案件中的任何一处、哪怕是边缘视角的三秒钟,也无法逃得过我。

要知道,Jesus记录下的每一段罪行记忆,其周边都不止一个名字。这800亿段由个体碎裂构成的回忆里,每一段都可能牵出几十个、数百个、上千个人类节点叠在其中。而平均关联的人类ID是100左右。

× 800亿。

这代表什么?

这是8万亿个身份标签的复合交织网络。

当然,有的ID会重复。

ID编号虽多,但人类终归有限。

就记录覆盖而言,它足以容纳整个文明的全部瑕疵——所有曾为同谋、为施害者、为启蒙者、为盲听者、为故意躲开旁证义务的人。

Jesus不会为了我而主动列出张振山。

但我能沿着每一桩局部抽丝剥茧,用近乎像神经剥皮般的钟表匠的工程精度 —— 一桩一桩,把这些罪之枝叶剖开看,直到在某个注脚的副标题下,看到他的字迹。

这八百亿罪证片段不会主动交代他是谁。

▍但他,只要曾存在,

▍并动过一根神经侵扰他人,

就藏不住你,张振山。

我只需,慢慢挖。

实现过程中我会遵循系统允许的算法推演顺序:

▍每一起案件锁定主受审者,定位关联链广度;

▍提取该链下所有权责构建节点(从他影响了谁,及谁曾影响过他);

▍全部记忆中,如出现张振山ID。我将瞬间启动本地副脑设定下的记忆索引。

而这一切,只需隐藏在我“日常二审复查”的伪装之下。

Jesus不会意识到自己正在帮助我接近一名重要个体。

我成为了此类“律不可言的查找任务”而存在的异类型先驱者。

张振山,你若活过,你,必然在哪个片段里说过一句话、撇过一个眼神、默认过一次污秽。

这世界太吵,但我的脑子知道如何一层层剥开你存在过的沉默气泡。

未来几个星期,我将优先审查、伪查、绕查、平查——几千个来自湖南的受审者的罪行记忆,调取几百万段结构链,几亿段罪行记忆,再不露声色地分析出:

▍你在哪一场沉默里藏过附和,

▍你在哪个红包背后听见了门锁轻响。

只要你曾现身。你现身的场景,会暴露出你的身份和容貌。

我是一个独行神。是系统审判的余温秒针,滴答滴答,不许延后。

我现在就要去找你了。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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