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氣

一個人要不恐懼，並不容易。

對這樣的問題，只有身處其中，才能明白勇敢一點，往往要經歷怎樣的自我爭執。

下起來，很快化掉的雪，是又不是雪。正如我們時有時無，慢慢堅定下來的決心。孟子用自己的鄉音說過：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

這也是王陽明要到龍場，才能明白的心中光明。

做事情，能夠忘記一個「我」，才能有勇氣。因為從「我」出發的一切抉擇，總會畏畏縮縮，好像總是擔心被莫名其妙地毒打。而當一個人從南中國到北中國，慢慢走到自己最後的決定，那就沒有了什麽疑惑。

這是一個人的決定。

並不是一群人的決定。

所以，勇氣屬於個人，而非集體。

我也有一段時間，沒有體會過勇氣的感覺了。其間也有小小的反思，帶着一些關於得失的權衡，讓人胃疼，肚皮緊綳。如果能夠痛痛快快跑步一回，可能也讓身體更有勁頭。但生命仿彿剛剛生根，在草地上慢慢成長，雨一場，風一場，不會輕易移動。

其實，有時候想着鼓起勇氣，也會情緒高漲，面紅耳熱，不知不覺就讓人陷入一場幻想。可這種情緒和長期的沮喪抑鬱，都是正反兩面的硬幣，無論我們擲出什麽，只要沒有自己內心的堅定，都只是猶如雲雨變化，夢過無痕。

人生的麻煩，其實是避不開的，如果是能避開，我們就不會知道。

就像走在路上，也可能只是因為一次回顧，停下步伐，就避免了一場車禍。或是在某一天，莫名其妙地少吃了一口，竟然在七老八十的時候，就躲過了某次血管裏的梗塞。

身體的變化是慢慢形成的，心思的變化也是如此。

只是我們總是從外面去看一個人，所以就會覺得某人始終都勇者無懼，又總會嘆息那不可動搖的意志。那些為人作傳的人，似乎也是如此，總是把結果來反推。但人生沒有預設，我們走一步，便是一步的距離，漫漫長路，走到何時，走到哪裏，從來都不是我們早已定好的。

所以，哲人們總是勸我們向內看，而不要向外求。

內裏的信念，我可以決定，我也能夠堅持；但外面的紛紛擾擾，正如我們一樣，都有自己的軌跡。金字塔可以建起，那個帝國卻無法永恆停留。

這也讓我更頻繁地關注自己，提醒着每一天的高高低低、起起伏伏。

「那不是你。」

「這裏是我。」

我不能改變的，便看着它來去我的生命。

我可以改變的，會讓我歡喜，因為剝落後，就是自己本來的自性。

「该做的都做了，怎么胡思乱想也于事无补，只有坐待那一天的到来。」（村上春樹）

我們既要接受自己的不走運，也要滿心期待自己的走運。

前者讓我們在悲觀中獲得安靜，後者讓我們在沮喪裏得到勇氣。

勇氣是什麽？

并沒有什麽是在我們內心生成，也沒有什麽從外面襲來。

勇氣只是我們的臉，從青春走到中年，從懵懂沉澱為平靜。

——

注：這兩天忽然得到一些教訓，初遇到的時候，總覺得為什麽這樣。雨不會總挑我們帶傘的時候，才落下雨點；可我不會對着天空生氣。但人和人是不行的，我們總覺得自己會委屈，因為我們不覺得自己做過什麽應該被如此對待的錯誤。也總是想着，為什麽別人不能更好好地說話。

我這次和從前略有些不同，在偶然間，我忽然想到對方那憤怒埋怨和指責的臉，以及那顆被嗔癡灼燒的心——他也是痛苦的。

想到這裏，我怎麽也安撫不下的心，忽然就得到了安靜。

當然，我沒有什麽覺悟，也未必得到了永遠不變的安靜，但這是這一剎那的瞥見，就讓我知道了一種特別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