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的夢遊（91）

「因為你的離開。」

「你說什么？」我看著這個怪老頭。

艾斯爾·賈廷說：「我只能和你告別。」

「你要走了？」

「離開。告別。發紅的煤炭渣子。生命。紅色。每個攀爬的螞蟻。」他垂著頭，有點沒有力氣的樣子。

我看了看他的肩膀，說：「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我希望你好運。」

「誰不是在好運氣里呢？只要你沒有死去，那么一切的現在，都需要被未來驗證。而這個未來，比我們想象的，都要更久。」

我笑了，說：「你總在講一些，我聽不懂的東西。」

艾斯爾·賈廷抬起頭，然后又低下頭說：「我不想解釋了，我沒力氣。」

「那就沉默吧，」我說：「沉默吧。我的朋友。」

這個怪老頭果然再也不說一句話，也沒有立刻騎著馬離開，他和他的馬，都一樣筋疲力盡，讓人覺得每一步都是掙扎。

我想給他們買一杯咖啡，但這里太陌生了，我找不到什么地方能有咖啡。

在我還沒有懂得這些事情的時候，也不必問是什么事情。我不問的時候，才真正有了答案。就像孤身一人去探險，沒有人告訴我那里有什么，也不知道該帶上什么，地圖、指南針、小刀，還是引火棒，就連食物和保暖裝備都不足。每個新手都覺得該帶上很多，可動身以后才發現，自己什么該有的都沒帶。樹木密不透風，向上望也看不到天空，就算距離道路很近，但繞來繞去，也會迷失放下。

因為不知道，所以就會有比知道還多的恐懼。簡單說，那就是除了我之外，都是我的敵人，而「我」這一前提，也是無法確證的。一部恐怖電影的最終兇手竟是自己，放在現實之中，雖然老套，但一樣致命。

艾斯爾·賈廷陪著我走下去，我知道，他知道我現在想的一切，所以才不說話。

我們是關于沉默的同謀者，這讓我們彼此信任，卻又不斷遠離。

我想，我不說話，除了習慣，大概有很多可能，是因為我不想有始無終。開始是很困難的一件事，但不能讓開始真地結束，而是留下一地爛攤子，總會讓人感動萬分沮喪。我不知道，是不是唯有我是命運的強迫癥患者。但我接受的，往往都是從不提前征求意見的任務。

「你有同伴嗎？艾斯爾，你這個怪老頭？」我在心底默默想著，但沒有說出口。

這個怪老頭也一直沉默，一步一步向前走著，他不會落在后面，也沒有走在我的前面。我們兩個肩并著肩，就像兩個剛剛從水里掙扎出來的倒霉蛋，有著幾個世紀前默片里蠢人的滑稽。

「我不想這么滑稽。」我繼續在心底想。

但一切沒有改變，也沒有什么額外的聲音。一切發生，都合乎情理，滿足邏輯，絕不輕舉妄動。街道的盡頭，是另一條街道的開始；拐角的新畫面，還是又一個拐角的序幕。仿佛一場不會結束喜劇，總有那么兩個人，等著被宣告多次，卻從不出現的怪人。如果不曾看見，卻又堅信其存在，這到底算是一種病，還是一種信仰。

我們繼續走。

我們走到了一座圖書館面前。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