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寫作之中
因為三年沒有寫作,對工具(電腦)已然不熟悉,我不小心刪除了這篇文章的第一稿,幾千字,寫了兩週。理性上我知道自己有能量立刻重新開始,但我還是花了幾天來消化這件事,中途也忍不住哭了好幾次。我覺察到,那是在我許久都沒有經歷的、突如其來的剝奪(生活中的剝奪是慢性的,但也有持續的創造來與之對抗);但更要緊的是,如果按照原文架構重寫一次,就意味著在開頭首先再寫一次抑鬱時期的寫作狀態,才能寫到現在的生活——這對我而言太痛苦了,比丟失稿件的痛苦大得多。於是我決定以現在為原點寫這第二稿。
不展開詳述寫作的方式,刪繁就簡去描述狀態,我才發現我的寫作與身心健康在很長時間互相排斥:先是抑鬱且持續書寫(2019-2022);後來抑鬱好轉,以至於完全不抑鬱、積極應對生活,也開始其他媒介的創作(脫口秀、版畫、人像攝影),卻也不能/不曾寫作(2022-這次提筆之前)。原來在潛意識中,寫作是與剝奪、審查、愧疚與失敗編織在一起的毯子,抑鬱的時候固然可以披在身上聊當慰藉,好好生活的時候卻無法帶自己飛翔。
以前總是用著「承負」或「領受」這樣的詞,覺得必須得是孤身一人去面對寫作全部的不確定性。我賦予了寫作比「活著」更深的意義,那種被我抬高的「意義」在抑鬱時期尚可逼迫著自己扭成一股鋼繩,在重壓下用劃破紙張、劃破自身的力氣去把痛苦嘔出來;而在之後感受到活著本身的美好、能夠肯定「活著」本身的意義時,反而成了一種完全不必要的矯情,成了重新開始寫作的阻礙。
這幾年我的生活與藝術觀念都有了極大的轉變。無論是人像攝影、版畫還是開放麥,都讓我明白:創作不是一個人的事情(曾經有過一段時期希望創作完全轉向內部,寫一本以不發表為目的的「日記本」,只寫了序言便無以為繼,現在覺得不必繼續),也永遠無法一次完成。有時候也可以去做完全沒有意義、或說意義不大的作品,因為人生是起伏的,作品也可以是起伏的。與其暗暗積蓄力量等待一擊即中,不如先開始,有了開頭才會有推進,會遇到同路人。我相信寫作本身的韌性和包容度,它可以容納不夠完美的東西,包括未成形的想法,還有當下並未完全準備好的我。寫作可以是輕快的,我不必為了生成某種美感的文字,而把自己置於苦大仇深的狀態之中。我是什麼樣的,我的寫作就可以是什麼樣的。
上週和朋友聊到: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事業給我的成就感已經遠遠大過了寫作;如果現在要我說說「代表作」,我一定會驕傲地說是我給自己創造的工作(歡迎找我導賞/拍攝)——只有在那樣的全身心投入且認可的工作中,我才擁有完整的話語權。我發現自己在攝影中越是放下對自己的執著,集中心神去表現他人,呈現出來的照片反而奇異地折射著我自己對世界的理解。我給他人拍攝的人像,成了他者和自我的合奏。我還有許多想做的事,寫作也會是那些工作中重要的一部分,卻應是更接近於合奏,與自我剖析式的隨筆大不相同了(有時仍免不了覺得那是過於自我的東西)。我期待著重新與文字共處,盡量真誠地去進行每一次對話。
2025年5月27日凌晨 第二稿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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