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面與空洞
今天用《九詩心》寫李清照的第一節,和學生討論了重要文本的存留與否如何影響我們對詩人的認識。在〈金石錄後序〉被發現之前,在歌女唱出李清照詞的時候,聽者可能都不知道李清照是一個女性,即便知道她是「本朝婦人文詞第一」,也不一定知道在流行歌曲之外,她還寫了被視為嚴肅文學/載道的「文」與「詩」,還是一位金石學家。
我這樣解釋文體的高低:諾貝爾文學獎在2016年頒給了一個歌手,在2015年頒給了一個白俄羅斯的記者,都引起了巨大的爭議,你覺得是為什麼?如果在21世紀人們還有關於「嚴肅文學」和「通俗文化」的巨大分野,一千年前人們對李清照的震驚,就像(假如)你忽然聽說Taylor Swift寫了一本關於巴以戰爭的長篇小說並且拿了布克獎一樣(當然這是我的虛構)。
我打開雙手比了比《杜工部集》的體積和重量,再捏起手指比了比《漱玉集》的體量,說道,從作品的留存來看,杜甫是少數極其幸運的作者,因為我們幾乎可以看到他的光譜。大多數作者沒有這樣的幸運,丟失了就是丟失了,我們能看到的只有一個牆面(facade),而無從知道牆面背後的空洞,而那個空洞又如何影響著我們。哪怕是《紅樓夢》,我們都只能看到所謂「由盛轉衰」的拋物線的大半段,最後的崩塌如何,甚至最後還是不是拋物線,我們一無所知。
當我們懷著這樣的空洞,去理解牆面,我們會更加謹慎,卻也可以更有創意——對「繫年」是否成立,是否必要,是否真的幫助理解,都可以更辯證。
今天的課後作業是:假設李清照的〈漁家傲〉(天接雲濤連曉霧)是她青年的作品,或者是她晚年的作品,這兩種假設會導致怎樣不同的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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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曉丹寫道,在李清照經歷了離散和喪失而還活著的時候,年輕歌女在唱著她寫的歌詞時,沒有聽眾忽然想到作者是一個六十五歲的老太婆,並因此感到興趣索然。
我忽然想到這不正是張愛玲的命運嗎?張愛玲的死訊在1995年傳入華文世界的時候,多少人驚異這位「通俗小說家」竟然「剛剛去世」。
有一次李歐梵老師和我們說,他在一次張愛玲會議之前去接這位女作家,她走路的時候彷彿經常出神,停下來看樹就可以看很久。(這個十年前聽到的,一直記到現在的細節是真的嗎?)我也從未想過,張愛玲是在我出生前一年才離世,而她那張著名肖像就是在北角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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