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眠記（夢境連載·第三篇）

夜落在舊宅上，柔軟，不動聲色，像灰塵落在無人翻動的書頁。

我夢見自己回到從前的家。那是一間已久無人居住的房子，看起來一切如常：書房仍靠近街邊，窗簾還是舊時的顔色，帶着些褪色的黃；桌上的筆筒里插着一隻早就寫不出字的圓珠筆，筆頭朝下，如同一枚啞彈。

我站在窗前，忽然聽到輕微的響動，像有翅膀在輕撞窗紗。我緩緩拉開窗簾，一隻巨大的蛾子——它有我整隻手掌那麽大，貼在窗紗上，一動不動。周圍圍着許多細小的蛾子，密密麻麻，像是剛剛孵化出來的無法言說的龐大家族。

我怔住了，喉嚨發乾。那隻大蛾像窺伺許久的眼睛，正在等一個窗戶開口的縫隙。那些小蛾子就是它的子嗣，亦或是它貪婪意志的碎片，繁殖、蔓延，悄無聲息地圍困我的屋子。

我找出殺蟲劑，對着窗戶猛噴過去，它們開始四散躲避、掙扎着扇動翅膀——我聽見它們的翅膀在空氣中振動的聲音。我不停地按下按鈕，直到窗前只剩瀰漫着的濕漉漉的殺蟲劑味和死一般的靜默。

我以為我結果了他。

可當我走進廚房，另一隻巨大的蛾子正趴在那扇靠近中島櫃的窗戶上——仍是掌大的體型，悄無聲息，卻仿彿更冷靜、更執拗地等待着什麽。

這裏靠近食物，靠近熱氣和生活。我不想再用殺蟲劑，那味道太濃烈、摧毀性太強，我不想食物沾染上殺蟲劑的味道。我只能舀起水，一次次潑向它所在的位置。

它飛走了，又回來。我再潑，它又飛，像在跟我玩一場沒有終點的遊戲。

我逐漸疲憊，水順着我的手腕流下，像是流進了內心最敏感的一塊。那個窗戶仿彿一道從未真正關閉的門，而那隻蛾子，像現實中那個曾經觸碰我的底綫的人，不請自來，頑固不退。

我坐下來，把臉埋進膝蓋。廚房的地板有點涼，我卻覺得這樣才是最安全的姿勢。窗外的蛾子還在飛，黑影在玻璃上映出形狀。我不再看它，閉上眼，聽自己的呼吸。世界安靜下來，只剩下心跳。

我在夢裏睡去，又或許，在夢中醒來。

我用力驅逐的，或許不只是蛾子，還有過去那個驚恐、無助的自己。

而我已經開始有力量對抗它，趕走它，即使它還會再回來。

你也夢見過什麽無法趕走的東西嗎？歡迎留言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