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西亚坐牢记③

那天晚上在这个铁皮棚里一直坐到晚上12点左右。屁股都坐麻木了，这个时候才带我们去牢房。牢房是两层楼，框架结构，每一层有两大间囚室。根据他原先的设计，我认为每间囚室应该住100个人。按照原先设计，一栋大楼可以关押400人。但是有时候抓的人太多，每间囚室就会住120人或130人。这栋大楼大约就可以关押500人。总共有5栋大楼，所以这里总共可以关押2000~2500人。牢房有一米左右高的墙体，1米以上全是铁栅栏，四面通透，方便监管人员观察房间内的情况。天花板也是通透的铁栅栏。房间的宽度大约5点2米，左右两边各有一个1.8米宽的大通铺，大通铺上铺着地板。大通铺与地面的高度大约相差10cm。大通铺的长度我没有什么概念，我不知道有多少米，但一边睡50个人没问题。中间是一个宽度1米5的过道。在我被关押的期间，因为抓的人比较多，晚上这个过道上也睡满了人。房间的前面有一个10CM高的水泥台子，面积可能有十几个平方。刚开始设计的时候可能是作为公共空间使用的。但是现在也睡满了人 。大通铺的尽头，是一堵2米多高的墙，靠右侧有一个门，走过这个门，后面就是水房和厕所。水房的中间是一个大水池，一根自来水管昼夜不停的向水池里注水。厕所就是一排四个蹲厕。 因为这个房子四面通透，所以骚臭味并不重。

牢房中关押的人大约分为两类。一类是在服务性场所工作的厨师或者是Waiter(侍者)，这些人一般都比较帅气，他们还穿着工作单位的制服。他们有一点城市人的气质。在这些人当中，特别引人注目的是有两个风月场所的同性恋。一个是泰国人，37岁。1米7的个子，偏胖，长着满脸的大胡子，明明是个粗糙大汉，但他偏偏认为自己是个女人。刚进来的时候，他穿着女人的胸罩和超短裙。腿上是黑丝袜，脚上是一双女款皮靴。举手投足之间，透露着女人的娇憨。另一个是越南人，28岁。长得斯文白净。他是一个帅小伙。一定有许多女人喜欢他。可是他只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只要他与他喜欢的男人四目相对，他的眼神中就会流露出一种无限的深情。关押人员当中，另一类是卖苦力的劳工。马来西亚当地人把他们称作"外劳"。这些人一般在建筑工地之类的地方工作。他们肌肉发达，衣着破烂。一眼看上去你就知道他们是社会最底层的可怜人。

牢房里的老住户们对我们这些新来的非常客气。每个人都满面笑容。他们会把手头上寥寥无几的物资送给你。有一个人送我半管牙膏。另一个人送我一块面包。我不喜欢吃面包，我拒绝了。但是我心里很温暖。我知道他们在关心我。我在这里插一句话。全世界几乎所有的民族，遇见陌生人的时候都会微笑。只有中国人遇见陌生人的时候，是不会微笑的。而且全世界几乎所有的民族，都没有过于顽固的等级观念，他们在坐牢的时候，基本上都会把所有的牢友看成是平等的兄弟。因为大家都是倒霉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只有中国人，在坐牢的时候也要给大家划分一个三六九等。等级高的欺负等级低的。你要想获得高等级，你就要跟人打架。中国国内所谓的牢头狱霸就是这样产生的。

在这个牢房里，除了我的那两个同胞对我冷若冰霜，其他所有的外国兄弟，都对我笑脸相迎。我对这些外国兄弟是充满感激的。这些外国兄弟对我的那两个同胞也很客气。但是那两个同胞却并不感激别人，我听见他们说: " 我们中国现在很强大。这些穷国的人都很怕我们。你看这些小黑，看见我们中国人全都笑脸相迎。如果他们对我们不好，中国的航空母舰和洲际导弹原子弹，随时可以灭了他们。" 我心里想，你们这两个傻逼，幸亏这些小黑听不懂中国话。如果他们能听懂中国话，你看他们不打死你！人家对你客气。你就认为自己很牛逼，你就认为人家怕你。你他妈的不是神经病吗？再说了，现在马来西亚警方把你抓了，你怎么不叫祖国的航空母舰过来灭了马来西亚呢？

本来指望洪总能够在我坐牢之前把我救出去。但是现在没有希望了，现在真的坐牢了。我放出来以后才知道，其实洪总第二天就到移民局去上交了我的护照。但是移民局的官员对他说，这一次是马来西亚中央政府，也就是吉隆坡方面，亲自派出中央移民局的警务人员到柔佛新山来打击偷渡犯罪。简单说就类似于在中国由中央政府发起的严打，北京的武警部队亲自下到地方去抓人。这个问题就很严重。地方政府不敢有任何怠慢。所有被抓的人，资料全部都上报到吉隆坡方面去了。所以必须走流程。这个流程有多长，谁也不知道。但是不会超过三个星期。因为根据马来西亚的法律，拘留偷渡嫌疑人不能超过三个星期。如果是新山移民局发起的打击偷渡行动，像我这种情况，由洪总出面担保捞人，一般两三天就可以出来。但因为这次是吉隆坡方面发起的打击偷渡行动。所以洪总就没有办法来捞人了。当然我关在牢里的时候，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我只是在被放出来以后，才听洪总谈这些事。

关在牢里面。大家互通信息。有些以前被抓过的人，经验多一些。他们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全都告诉大家了。有两个缅甸兄弟告诉我，像我这样的情况，有正常的护照和签证，在马来西亚有朋友愿意做担保，不用担心，两个星期以后，交一笔罚款，肯定会放人。他们有一些没有签证，没有护照的，情况就有点糟糕，需要通知他们工作单位的老板来领人，要交一笔更大的罚款，然后才能离开。如果没有老板来交罚款，他们就比较惨，他们会关押2~3个月，然后上法庭，接受审判。审判之后遣返回国，回国机票需要自己出钱。如果自己拿不出机票费用，那么就会关押在一个劳动工地，挣出自己的机票钱，然后才能离开。

得知我至少要被关押两个星期，刚开始我有点焦虑。但很快想通了。我现在没有任何联系外界的手段。所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你怎样操心都没有意义。什么时候能放出去？洪总有没有本事来救我？只能听天由命。所以没有必要焦虑。再说马来西亚虽然是一个不太靠谱的国家，但他毕竟不会像东方大国印度一样活摘囚犯器官。马来人虽然有时候很凶，但是他们的文化来自于土邦蛮族，像这些担任警察的年轻人，100年前他们都是部落的勇士，实际上都比较直爽，他们并不会在背后暗害别人。他要想打你就直接打你一顿。他不会在背后想什么阴招让你生不如死。你可以看不起他们，但实际上他们比东方大国印度警察要强很多。落在他们手里并没有那么可怕。确定性的暴力，会让人畏惧，但并不会让人觉得恐怖。不确定性的暴力，才会让人恐怖。东方大国印度传统上讲究不测之威，这就是不确定性的暴力。这个玩意是最恐怖的。因为你难以预测最后的结果。

新来的人都睡在过道里，过道1米5宽，我身高1米7，给我睡有点不够。于是就斜着睡。 24小时以来我一直很紧张，没有休息好。身体急需要睡觉。周围虽然吵吵闹闹，通宵亮灯，但我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是6月5号。4点多钟就醒了。是冻醒的。我放出来以后，我查了一下当地的气温情况，我坐牢那段时间，这里晚上的最低温度一般都是22度到24度。这个温度听上去挺不错的，并不能称作寒冷。但是你要知道，这个牢房四面通透，室内气温与野外气温是一样的。我从外面带进来的衣服，只有一件短袖衬衫和一条西装短裤。另外就是监狱里发的一件臭烘烘的薄薄的红色T恤。然后就直接睡在水泥地上。人类的正常体温37度，22度的气温下，你身体的热量会不断被水泥地面吸走。睡了几个小时以后，就会让你如坠冰窟。不过虽然是冻醒的，但我还是获得了正常的休息。醒来以后，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量。感谢上帝！

东方刚刚发白，天还蒙蒙亮。可能就5点多钟吧。牢房里的小头目就叫人起床了。这个小头目是看守任命的，一般都有一点组织能力，都愿意为大家多做点事。这个小头目并没有特权。一般情况下大家都能服从小头目的领导。起床第一件事情就是列队坐在地上。牢房里称作master。Master是主人的意思。在牢房里是指看守。看守每天会6次视察牢房。在看守过来视察之前，大家就要列队坐好。看守过来会清点人数。人数没有错误，牢房里秩序正常。看守人员就会离开。但是我们这些坐牢的人，还是不能动，还要继续坐在地上。每一次master的时间是40分钟。一天6次master。也就是说我们每天要在地上坐240分钟。也就是4个小时。长时间保持坐姿是很难受的。腰酸背痛，很容易产生腰椎疾病。看守人员来的时候，牢房里的小头目会领着大家一起用马来语喊口号: " 宁麻加史端 " 。意思是感谢领导视察。看守人员离开的时候，大家也要喊口号，喊一句领导辛苦了之类的话。

大约7点钟的时候，我们会吃早饭。牢房里的小头目，带着几个小伙子，把昨天晚上吃饭的饭盒拿出去。然后把早餐的食物拿进来。早餐大部分是供应甜茶和面包。每隔三四天，会供应一次稀饭。甜茶用什么煮的？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碎茶叶。也可能是咖啡粉。咖啡粉的可能性大一些。因为我看到底部有一些粉状沉淀。如果是用碎茶叶煮的不会有这样的沉淀。茶的味道很淡。几乎分辨不出来咖啡或者茶的味道。甜度比较大。面包是长条形的。中间切开抹上奶油。60g一个。外面有塑料袋包装。喝甜茶，吃面包。听上去生活还不错。但是口味真的不怎么样。我一般不吃面包。我就喝一杯甜茶。每隔三四天早餐会换成稀饭。稀饭用剩饭煮成，里面放一点很咸的小鱼干。我第一次喝稀饭以后就拉肚子了。从那以后，我有两个星期没有喝这个稀饭。最后快要放出来的时候，我又开始喝稀饭了。第二次喝就没有拉肚子。看来在监狱里我对更多的细菌产生了抗体，我的抵抗力增加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