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木

01▐ 靜謐的森林

雨季來臨前，圓柏森林特別安靜。

我蹲在溪邊洗手，忽然聽見樹叢裡傳來「喀嚓」一聲，像有人踩斷了枯枝。

「誰？」我站起身，只見隨風搖曳的樹影。

貓咪老師從我肩上跳下，鬍鬚顫動：「是『言縛』的氣味……夏目，這山裡藏著被話語殺死的亡靈。」

02▐ 紙片的秘密

穿過樹叢，走過廢墟，我看見她坐在廢棄神社的階梯上，正低頭在紙片上寫字。

她蒼白的手指每寫完一張，紙片便自動掛上那條早已纏滿字條的注連繩。

那些紙片像有生命般低語。

「妳在寫什麼？」我忍不住問。

她嚇得跳起來，筆掉在地上。那一瞬，我看清紙上的字：

「妳憑什麼，比我幸福？」

「對、對不起！」她慌張地想藏起紙條，卻讓更多紙片從袖口滑落。

我彎腰撿起一張，上面寫著：

「因為生妳，我才會這麼不幸。」

「這些是……？」

「媽媽說過的話。」她抬起頭，琥珀色眼睛像封存陽光的樹脂。「每句話都變成『言縛』纏著我……我叫雯。」

貓咪老師突然變回原形，擋在我面前低吼：「這傢伙不是普通亡靈，是被母親詛咒養大的『言縛鬼』！」

03▐ 話語的牢籠

雯帶我們看她的「收藏」。

神社內殿堆滿筆記本，最舊的一本早已泛黃，首頁寫著：

「如果沒有妳，我早就自由了。」

「媽媽是長女，從小被灌輸『女兒是賠錢貨』。」

她輕撫筆跡，低聲說：「她恨我擁有她得不到的——上學、自由，甚至……被愛的勇氣。」

我注意到她手腕內側的痕跡。

04▐ 說不出口的渴望

那天夜裡，我被低低的哭聲驚醒。循聲來到溪邊，看見雯正撕著筆記本。奇怪的是，每撕掉一頁，就有新的一頁自動浮現。

「沒用的，」她苦笑著抬頭，「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媽媽親口說出『我愛妳』。」淚水滑過她的臉頰，「但怎麼可能呢？她連自己的痛苦都看不見啊。」

05▐ 言縛的重量

雨季來時，雯的身體變得特別虛弱。「言縛」吸收濕氣後變得更加沉重。

她露出一雙過分清透的眼睛，指著泥地上的字說：「雯這個字，像不像永遠停不下來的雨？」彷彿她本就是這場雨。

某個清晨，我們發現她昏倒在神社前，身上纏滿「妳不配幸福」的紙條。

「必須找到根源！」貓咪老師難得嚴肅，「去她母親的墓看看。」

06▐ 名之對鏡

雯母親的墳墓比想像中簡陋，只刻著「長女雯之母」。

供品是發霉的桔餅與一本國語辭典，翻開的頁面正是「雯」字的解釋：雨中有文飾。

「果然……」貓咪老師用爪子戳了戳辭典，「這女人到死都沒有自己的名字。」

雯跪坐墳前，喃喃自語。起初我以為她在與母親說話，後來才發現，她是在模仿母親的語氣：

「憑什麼我爸幫妳取這麼漂亮的名字？憑什麼妳敢比我自由？」

她淚如雨下，啜泣著說：「媽媽，我想放過那個一直等妳說愛我的自己。」

就在這時，辭典自動翻頁，顯現「沐木」：「彬」之映照，林中有文飾。

07▐ 解咒之時

於是，雨與林，水木相生，萬物復甦。

沐木渾身一顫，纏繞她數十年的紙條突然自燃，化作無數白色蝴蝶，隨山風飛向遠方。

她的身體漸漸恢復血色，赤腳踏上草地時，四周竟開出紅色小花。

「不可能……」貓咪老師瞪大眼睛，「亡靈怎麼會……」

「她只是被詛咒困住的生魂。」

08▐ 她學會說自己的故事

雨季結束那天，沐木的「言縛」徹底消散。

現在的她，截然不同。

她會大笑，笑聲像搖晃的風鈴；學做飯，飯糰總是歪歪扭扭；還成了孩子們的朋友，天天講故事給他們聽。

「夏目，」有天她突然問我，「你說，如果媽媽看到現在的我，會說什麼？」

我想起墓旁那本辭典，「大概會說……」我輕聲回答：「這孩子竟然還敢快樂。」

沐木笑了，淚水滴進手中的熱茶：「是啊，這才是她最不能原諒的事。」

09▐ 自由與回聲

昨天，我們在森林深處發現了一個鞦韆。

「夏目！你看！」沐木在最高點放開雙手，輕盈地盪向天空，「我感覺……像第一次活著！」

貓咪老師窩在我懷裡，難得沒吐槽：「小鬼，幹得不錯。終於能獨當一面了。」

但這一次，她不在友人帳裡，也沒經我施術——她，是自己喚回真名的存在嗎？

陽光下的沐木閃閃發光，我忽然明白——她手腕上那些淡去的痕跡，像雨後綻放的小花。我想起寂寞的童年，原來我和沐木是一樣的。

10▐ 我許下的花

黃昏時，我們並肩坐在鞦韆上。

沐木輕聲哼起〈兒歌〉：「還不確定你是否也喜歡氣球，路邊常常在發的那種……」

她說那是小時候唱給妹妹聽的，幻想母親有天也能溫柔地哄她入睡。

「我終於懂了，不是所有母親都知道怎麼愛孩子。有時候，她們只是被困在自己的雨季裡太久太久了。」

山風吹來，帶著遠方雨雲的氣息。

她眼中映著月光，像藏著銀河。但這次，我們不再害怕雨季來臨。因為沐木說，那天她走出雨季，綠響在森林裡共鳴。

她遞給我一杯茶，說：

「安安……

生活，生活，

明天我們好好的過。

明天我們好好的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