櫃裡/櫃外,誰是迷途的羊?

我是跳跳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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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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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時我曾發想創立一個寫作與倡議小組,進行一連串性別、LGBT議題書寫,當年的文章已散逸在茫茫網路深處中,十多年後我想讓這些文章存記在matters宇宙中;時光流轉,台灣與世界的性別議題討論早已邁入新的階段。如今重讀那些當年的文字,也許能在其中看見一段時代的氣息與思考的軌跡。希望仍然有其趣味與意義。

作者:若雨
編輯:跳跳豬
原刊載日期:2013年9月5日

18:10 「你們要小心,不可輕看這小子裏的一個;我告訴你們,他們的使者在天上,常見我天父的面。(有古卷加:18:11 人子來,為要拯救失喪的人。)
18:12 一個人若有一百隻羊,一隻走迷了路,你們的意思如何?他豈不撇下這九十九隻,往山裏去找那隻迷路的羊嗎?
18:13 若是找著了,我實在告訴你們,他為這一隻羊歡喜,比為那沒有迷路的九十九隻歡喜還大呢!
18:14 你們在天上的父也是這樣,不願意這小子裏失喪一個。」———— 馬太福音

無「家」可歸的是同志?還是父母?

我年初參加了同志諮詢熱線南部工作室舉辦的出櫃停看聽講座,現場邀請了兩位已出櫃的男同志,與兩位同志孩子的母親。

「什麼時候出櫃?什麼樣的場合?第一次的出櫃對象是誰?」演講的話題圍繞在這些疑問。同志出櫃有很多的考量,潛藏了極大的風險。

講座舉辦時間恰逢農曆春節前夕,年節時父母、親戚總會逼問起許多感情、婚姻等令同志族群難以回覆的話題,很多人常因此感到不自在,甚至吃完年夜飯就會離開家,乾脆以工作為由不回家吃飯。

「家」是每個人渴望的,但被道德綁住的「家」,卻成了同志的牢籠。主辦單位並表示,有些同志在家庭聚會的場合中常感到困擾,所以辦了相關講座提供訊息讓同志朋友參考。

想起自己在一年當中最討厭的節日就是農曆過年,一堆親戚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誰誰誰的孩子上大學了,某某某的小孩出國了,誰誰誰談戀愛了,就學時不是被問到成績如何,就是被問及感情,兩者都是令我感到為難的話題,我很想在哪次突然出櫃,這樣一了百了。

每次在年節時,是我感覺離家最遠的時候,因為當我無法和家人袒露真心話,就是離親愛的人最遠的時候,我們彼此隔著一層輕薄的假象,我不想撕開,我害怕撕開,不知道撕開後會如何?

這種不能說秘密從有性別意識已來到現在,因對自己的性向與身分已逐漸認同,接觸到許多資源,對於同志身分的未來想像不再如過往那樣黑暗,我想找個機會向父母出櫃,但不知道什麼時候是最佳時機、最佳場合,又要如何說呢?

出櫃的台詞,我反覆地練習了上百次,我依舊說不出口,是我不敢面對?還是我不想要讓父母面對?會不會說了我輕鬆了,但父母卻開始有壓力?不敢面對真相是我自己本身,還是父母?

當年FuckBomb部落格原文所附插圖,來源不可考

(⬆2025,編者跳跳豬對插圖的新註解:「the black sheep of the family」,字面意為「家族中的黑羊」。在早期歐洲農業社會,羊群多為白色,若出生黑羊,毛色無法染色、不適合商用,因此被視為「異類」或「不祥」。這種少數、異質的特質後來引申為:一個團體或家庭中不被認同、與眾不同、甚至被認為是恥辱的人。)

「我的小孩是同志,是不是我哪裡教錯了?」

部分父母親會感到罪惡感,將責任歸咎自身,認為是自己的錯,教育方針出了問題,他們希望有人告訴他們只要做對、修正某些事,他們的小孩就會變「好」了,像是看待依個壞掉的玩具,期待有人可以修好它。

同志突然性、沒有預警的出櫃讓「櫃」父母壓力很大,因為「櫃」父母可能終其一生都在找他們哪裡做錯了以及少做了些什麼,以致於小孩變成同志,甚至他們會歸咎自己做錯事,所以她們的孩子壞了,神明要懲罰他們。

我們沒有壞、也沒有病了,我只是一個同志,沒有人應被懲罰......。

以愛之名

父母反對自己的子女是同志原因很多,包含沒有婚姻的保障、老了沒有後代照顧、被社會排擠與唾棄等等。大部分的父母擔心東、擔心西,看起來似乎嫌棄孩子同志身份的意味比較少,而是害怕子女往後的日子不好過,希望子女可以過的好、過的幸福快樂。

然而,父母的不接受,究竟是擔心的成分較多,還是排斥的多?我到現在也還在思索。若真的是擔憂的多,為何還會出現惡言相向的情況,還是父母將他們對同志的不認同包裝成擔憂,進而以愛與關心之名,去挾持、威脅子女?往往很多父母口中的愛,變成了情感或關係的勒索。

我是不是還不夠好?

回想自己男同志認同身份一路以來的心路歷程,我知道自己似乎與別人不一樣,但沒有覺得這樣不好,想起國中時,一群同學會去討論隔壁班的女生,我沒有興趣,但沒覺得這樣很差,直到漸漸地同學開始開同志的玩笑、取笑同志的種種行為時,我才意識到原來喜歡男生是不對的,不只一個人,而是社會上的每個人。

當時我覺得我「病」了,我「錯」了 ,每天期待早晨醒來,我的病就可以痊癒,我也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事,以致遭天譴,被神明懲罰,我在國中時,就這樣抱著痛苦的念頭走過去了,那時我不能接受自己是同志,是因為覺得自己無法符合許多社會期待,像是結婚生子與傳宗接代等等。同志身分像污點般能推翻掉我整個人的美好。

反過來想,是誰、從何開始教育我同志身份的不好?是朋友、是家長、是親戚?我該對他們生氣嗎?該跟他們抗議?如果我真的有「病」,這是一個傷風敗俗的行為,那這一連串的錯誤是不是也是他們造成的?是誰讓同志沒有享有平等的法律權益呢,如果這樣的社會是有問題的,能不能有勇氣向這項錯誤教育抗爭,去挑戰、衝撞?

假面的告白

想起某個親戚在聚會時鄭重地表示:「同志很噁心!」當時我微笑,想著:「他是暗示著我永遠不要變成同志?」可是我打從娘胎開始,就是個同志。這是我不能說的話,我以微笑回應他。我不管他接受不接受,反正我是同志是事實,我不管他接不接受。(哼,跺腳。)

讓我不敢出櫃的最大原因,多半是認為自己回不了家、覺得讓家族蒙羞、父母無法接受進而斷絕關係、被親人指指點點等等,我發現許多同志出櫃前往往都有但書:「我會出櫃,但要在我有一份工作。」這句話反映同志的恐懼:被家人遺棄的害怕與擔憂。

我在國高中時期,也每天為此憂慮,食不知味,總練習出櫃那天的到來,那天的天崩地裂,那天的昏天暗地,恍如世界的末日,我的成長扛著這顆沉重大石慢慢長大了,回不了家的恐懼與擔憂如影隨形地跟著我直至我成人。

成年、大學畢業後的我想,出櫃後,真的會被父母遺棄嗎?我長期長在於一個對同志不友善的環境,以致我如此悲觀,認為我父母絕對無法接受我愛上同性別的人,因而報答父母我就要導正我自己?

前年的農曆春節,我媽在整理我的抽屜,意外發現我有同志相關書籍,其中有本《男同志性愛聖經》。我預計我會被從櫃子裡拉出來,但年節過去了,我回到大學上課,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

突然有天我媽打電話給我噓寒問暖,突然冒出一句:「你有交男朋友嗎?」我知道我沒有聽錯,我知道他總有一天會這樣問我,我以為我準備好了,準備好了與之坦白,但我退縮了。我明明演練上百次,有天必須和父母出櫃時,我的台詞是什麼,我每一天都在練習,但當這一天到的時候,我遲疑了!!我做不到,是!我做不到!!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誰準備好了?當我媽問我: 「你有交男朋友嗎?」時,她這麼問,是她真的準備好了接納我是同志?還是只是一個試探。短短的幾分鐘電話,讓我經歷長久的交戰,到底該不該走出去,走出幽幽暗暗的角落,從道德規範裡走出……。

同志出櫃後,或許同志與父母的關係變的更錯綜複雜,也可能是一片更寬廣坦承的大海……。

我百般思索著,是什麼在社會構成的櫃,誰有責任來打開?又有誰,能找到鑰匙?迷途、回不了家的是我、是同志,還是這整個道德與異性戀框架?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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