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兆基前往另一條河流的山:九仞展評
文|周丹楓

在假新聞與AI影片滿天飛,每個人都在演算法的Chamber room內作繭自縛的當下,見山是不是山,大概是生活中最逼切的問題。
何兆基近年的作品都圍繞著「山」這一個主題。面對無處不在的「山」,何兆基做的首先創造「山」,創造是最重要的思考活動。何兆基的「山」是抽象的,但又是容易識別的,具有山的形態、山的質感、或山的顏色,這些大大小小的山都是一個透過何兆基運用自身的力量(雕刻、搬運材料)在現實中呈現的對象,一座座在場的「山」。
相對人,自然中我們稱之為山的,都是巨大,遠超人尺度的,對於山,一個個體,如果真的要與山產生物理上的關係,就只有「身緣此山中」一法。正如Andreas Gursky講述他那副2011拍出430萬美元的攝影作品《萊茵河2號》(在2022年之前,一直是史上最貴的攝影作品)中,自己為甚麼使用了P圖技術:「萊茵河這種景觀無法在現場獲得,需要虛構才能提供現代河流的準確圖像。」「山」亦如是。我們只能透過創造山,我們可以一覽無遺的山時,我們與山一起在場時,我們才可以真正去「見到山」。我們真實可以擁有的只有擬像。

沿著九仞展覽的路徑,何兆基的第一座山,是在室外的一座「鐵山」,而這座用金屬材料扭成,約2米高的山,向前伸出了一段長長的鐵軌,盡頭處,是一柄引爆炸山炸藥的把手,透過一個可以前後移動的支點,你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去嘗試而不同的力距去撐起這座山,去感受山的重量,與山鬥之,將愚公移山的幾代人濃縮在1秒,這一個時代比從前任何一個時段都更快,更短。這個時代我們所面對的「山」在不同的距離中,有不同的重量,每個人的reels、threads都不相同,一座山有無數的重量。
回到室內,第二座山坐立在展廳的中央,一座祖母綠,盆栽一樣大的山,驟眼看,相對何兆基之前所創作相似的山,並無任何特別,但當我將視線的焦距拉長,我見到山後面大螢幕上正在放映,在3D模型上,穿入這座山內部的影片。具有實體的山,只有「空」了,才能夠被真正「見」到。在電子虛擬技術發達的今天,相對前人,我們真正接觸、創造了、生活在虛空,那座實物山並不如過往搶眼,山被創造它的法則的過程所穿透,所無所遁形,「見山」並不再只是「見山」,而是見「萬物」,山是組成所有事物的幾何、數字與空。

轉過身,在展覽的盡頭處是一葉馱著一座與剛才那座山很相似的山的扁舟。在扁舟的背後,是幾張,何兆基用寶麗來拍攝了他用AI所創作,人與山的照片,由於通過寶麗來拍攝,這些照片具有些許的粗粒感,不過,湊近看,在邏輯上,仍然有些小瑕疵。扁舟對著窗戶,窗戶外是一片翠綠的山景。何兆基說,這件作品其實是最早完成的,他與TC在談論德國導演韋納荷索的電影《陸上行舟》時,產生了靈感,也許我們並不是乘坐扁舟跨海抵達彼岸,而是肩負著沉重的船,翻過山頂,前往另一條河流。
